陌生的呼和浩特_呼和浩特攻略
火车把我从北京带走了,带去了另一个目的地——呼和浩特。连我自己都对自己来呼和浩特的目的、想法迷糊了,许多人问我,你怎么不找个更好一点的地方呢,这源于一种陌生感和不安全感。可我并不怎么在意。
新年清晨,火车驶近土默川平原,阴山轮廓黝黑,想到从公元之前匈奴到二十世纪蒙古,无数游牧人曾见同一景致,历史感扑面而来。走在呼和浩特街头,每一步,每一秒,你无法回避一个主题:蒙汉,无时无刻、随时随地融合、碰撞、消长。这不限于满街可见的蒙汉文字标识,公交上双语报站,也不仅指咸奶茶,或是蒙古青年标志性的皮靴和大墨镜,是一个状态,也是一个过程。它使得呼和浩特不同于沈阳或西安,也不同于北京或任何其他一地。
(一)乌兰恰特
你能听懂,香蕉叫banana, 汽车叫machine, 这让人迷惑。当你习惯于看到满街逐字翻译自中文的蒙文标志,无论是肯德基,还是维多利,那些直接音译自英文的词汇让你感到新奇。你知道恰特其实是theatre, 乌兰恰特的确比红剧院好听。乌兰恰特新址旁边是内蒙古博物院,听上去也挺高端。坐落在新华大街最东端,如同所有受益于土地财政、欲在“文化”上有所作为的地方政府一样,这座建筑被建造得宏大,仿佛故意不那么平易近人来突出这种宏大。你得爬上几十级积了雪或薄冰的台阶,才能来到参观入口。
公主府的解说员说得没错。她说,去博物院吧,那里的解说员讲得特别好。迎面一具具恐龙骨骼化石开启了内蒙古博物院之旅。身穿粉色蒙古袍的女解说,长得好,讲得更好。一个厅一个厅转,见到了匈奴人的鸣鏑,景教徒的墓顶石,契丹人的玻璃瓶,卡哇伊的青铜小马,双鱼形的马烙铁,鲨鱼皮的长刀鞘。至爱那副巨大的墓壁画,一群契丹人,神色越千年。
蒙古人被拖进现代,却至今没有现代化,全球化之下游牧经济不再能支撑一种文明。原本顶层再大波涛也巍然不动的中国底层被政治组织搅动起来,蒙古人也不能独善其身了。内蒙古官方博物院怎样看待1911~1949之间,一个雕塑再合适不过了。它立在一个展厅入口,毫无特别——对不寻常的东西习以为常可是政治宣传者喜闻乐见的结果,一个伟光正熏陶下苦大仇深的八路军战士持枪冲锋,几个蒙古年轻牧民紧随其后,目光不自然地狠。看到嘎达梅林像,保安不耐烦地赶人,闭馆了。
离开呼和浩特之前,去了乌兰夫纪念馆,简洁高大冷,今天不开放。人人知道乌兰夫,哪个记得哈丰阿,不用说宾图王棍楚克苏隆,德穆楚克栋鲁普。把出荒一笔账算在达尔汗王和张学良身上,把后者完成的汉化蒙古的成果,毫无心理障碍地据为己有。
(二)和亲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脱离当时语境的打扮多数动机不良。每每听到哲盟老家的宣传语“孝庄故里”就很生气,嫁出去的姑娘即使贵为皇后那也是人家满人媳妇(并非歧视女性)。一来小地方知名度饥渴,二来清宫剧看多了,三来哲里木已被通辽取代了。
两条冻河之间的固伦恪靖公主府,是来呼和浩特看的第一个景点。新年开始免票,很幸运拿到第一张。像我这样冬天来呼和玩的当属奇葩,零下22度冻得腿痒,人寥寥,解说员上赶着来讲解。各种说明、简介、解说词倾向明显,仿佛一满人公主,嫁了未来的土谢图汗,此府便是漠北政治中心了。
人生就是这样,公交【前桃花】站下车,你知Romance ahead,徒步却见【209国道桃花收费站】,你知天下没有免费的桃花,走到近处是青冢:生于公元前52年的旧桃花。城南王昭君墓,只我一人,青冢之上,北望呼和,东西皆大烟雾直上青天,南望单于、阏氏并辔,亦是汉女一来,套马汉子休兵,南匈奴归顺的架势,我蒙是有多饥渴。反倒是”倘得联甥舅,何须恨丹青“听起来像爷们儿。
和亲,和亲,和气生财,亲上加亲。男女之事,亦是政治,终归无奈之举。大肆宣传,便是有病。融合,五十六朵变一朵最好。所以今日写史之人剪裁历史,灌输后人:嫁来好,是朝廷的胜利;嫁出去好,亦是朝廷的胜利。
满人治蒙,设绥远将军衙门,引导土默特汉化的先驱。蒙古附满,满人异化,蒙古怎能逃避?1911库伦单飞,”你汉附满,我蒙附满,今你独立于满,我亦独立于满,何来你我隶属“。这衙门作为文物,复原得有些糙,万民伞竟有”孙建国“之名。1949年董其武在此投诚,这衙门竟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一般了。
(三)阿拉坦汗
明人阿Q恨其纷扰,译为”俺答汗“,即俺是鞑子。蒙人惠之中兴,尊为圣主。蒙古人一直在路上,水草牧群所在即为家,定居非常态。阿拉坦汗建城呼和浩特,乃元惠宗北狩之后蒙古人的第一座大城。旧城中心现名阿拉坦汗广场,中立雕塑马背一人即为阿拉坦汗。
阿拉坦汗之于蒙古,犹如宗喀巴之于藏传佛教。始封达赖,引入黄教,蒙古遂成吐蕃之外全民信仰黄教的唯一民族。大召辉煌,呼和第一。昔蒙古一家一喇嘛,惜今人早遗忘。路东席力图召,召前一猫,低眉顺眼,召内鸽群,扑棱棱飞,大殿喇嘛习奏乐器,玉佛目光慈悲却穿透,不敢直视。五塔寺五塔高耸,红衣喇嘛来来去去搬东西,佛乐声巨。只是新建新修之物渐多,汉字渐多,关公财神渐多,买卖人渐多,蒙古渐少。
呼和腹地为回民区,清真寺云集,伪造一新的伊斯兰风情街。天主十字,亦是常见。昔日教皇遣使蒙古可汗,谴责杀戮,要求皈依,贵由回函:你们认为只有你们西方人是基督教徒,并且蔑视他人。但是你们怎样知道天主将加恩于谁人乎?我们崇拜天主,崇拜天主之气力,从东到西,摧毁了整个大陆。若不是由于天主之气力,人们又能有何作为?蒙古治下,推崇但不独尊喇嘛,各教自由信仰,皆为大汗祈祷,我蒙之自豪。
(四)喝不完的奶茶
第一天早餐去了格日勒阿妈奶茶馆,第二天,第三天都是。一人可点一茶壶,多人用暖壶上,泡炒米奶皮子都好吃。西墙挂成吉思汗像,放着各种蒙古歌。大学东街的老绥远烧麦,小召旁的无名莜面窝窝。很遗憾没去成巴彦德勒海。
邻桌一群大叔说蒙语,夹杂着”两块五、两块五“,蒙语数字说起来繁琐一些,偷懒了。公交上两个去内蒙古大学的蒙古姑娘,也不时蹦出”南门、南门“,很明显这并不少见。你知说方言的人提到某个现代名词都会不由自主地讲起普通话,只有主流语言才有实力和精力消化新名词。可蒙古语是一门语言,不是汉语方言,一二三四,东南西北,也不是生僻词,这样不好。
住在鼓楼桥南锦江之星,南侧是昭乌达路,北侧是哲里木路。你还可见鄂尔多斯大街,巴彦淖尔南北路,锡林郭勒南北路,呼伦贝尔南北路,兴安南北路,乌兰察布东西街,阿拉善南北路,涵盖了除了包头、乌海外所有盟市。只是只是,还有人知道昭乌达盟就是现在的赤峰吗,哲里木盟从1999年起也消失了。
一直很难选择,当别人问我哪里人,说哲盟,还是通辽。说通辽,哲里木才代表蒙古人,说哲盟,连本地人都快忘却了。
(五)何不叫阿基耐
呼和的公交和出租都是烧气的,来的第二天全市燃气紧张,车断气了。寒风中久久也不来一辆公交,出租也变得少得可怜。坐了几次烧油的黑出租,也做了几次三轮。呼和的三轮真暖和,”后生,前面烧着炉子呢“。
出租可以拼车,这让我没想到,傻乎乎地问怎么算钱,”打表“,师傅不耐烦呢。出租没有固定品牌,大概由于本地不产车,不用像北京扶持现代一样。两公里起步价2元,超出一公里1块。一出租公司名为“宝马”,直接音译 蒙文,其实意译更好,用“阿基耐”合适,最牛逼的马。
公交统一票价1元,早5晚8或9,无人售票,且真的没有售票员(北京含泪)。投币机类似自动售货机,硬币塞进去,或纸币卷进去,滴一声。报站先蒙语后汉语,汉语播报体现了中等城市公交车正常水准,蒙语则是让人赞叹,柔和又抑扬顿挫,蒙古人向来擅长朗诵,又或许是蒙语播音人才太多(然后找不到工作?)。这是呼和留给我的美好印象。
内大东门的普逻音像很好,值得一去,买了哈扎布《从走马到老雁》、安达组合《The Wind Horse》、HAYA的《迁徙》、黑骏马的《勇士》。中山路的图书大厦浪费了我1块公交钱,民族商场也对不起它的名字。
人说,少见则多怪。来北京10年,却第一次去呼和,以后要常去,让更多美好的、不美好的想象一一证实或破灭。这城市爱与不爱,何尝不是缩影,通辽,赤峰,包头,抑或海拉尔,不过是或大或小的呼和罢了。它经历的,别处已经经历,或即将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