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的奇葩 探秘鄂尔多斯财富迷局
2012年9月的一天,我从北京来到内蒙古的鄂尔多斯市,在东胜机场下了飞机。这个机场并不在鄂尔多斯的东胜区,而是在紧邻康巴什新区的伊金霍洛旗阿拉腾席热镇(以下简称阿镇)。
出了机场,我匆匆叫了一辆出租车。从机场到阿镇新建的国际赛马场没多远,出租司机却毫不手软地收了我70元钱,这反倒一下子拉近了我与鄂尔多斯的距离。在这块富得流油的土地上,出租车数量远远少于满大街招摇过市的豪华私车,因此能打上出租车并不容易。
我第一次到访鄂尔多斯是在2010年初,随后一共去过五次,跑过鄂尔多斯的东胜区、康巴什新区、伊金霍洛旗、准格尔旗、达拉特旗、鄂托克旗、杭锦旗、乌审旗。不过,到鄂尔多斯越多,我心中关于它的谜团就越多。
沙漠上的点点人影 阿镇的国际赛马场修得非常豪华气派,仿佛是从一片大漠里冒出来的庞然大物,因为它的周边都荒无人烟。这里正在举办马术节,大标语打着,却不见有人比赛。偌大的赛马场空荡荡,仅有的几名清洁工坐在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打着扑克牌。赛马场的路边,不时有十万元以下的小车停一下,司机们探头望望或者打听两句,就把车开走了。那些车的主人都是牧民,也听说了马术节,对马天然的爱好让他们关注这个活动,但是知道今天没有比赛,就走了。
赛场上只有偶尔几匹训练的马走过,标准化的国际赛道,还有一些蒙古文化的符号性建筑,包括一个大蒙古包,像圜丘坛那么大一个圆台,上面有个巨大的火炉造型的雕塑。迷雾中,可以看见远处正在施工的大片楼房。
我来赛马场,是找我的朋友、蒙古族的相马高手芒来。他从前是呼伦贝尔的一位敖亚齐(伯乐兼驯马师),同时是广播电台的播音员,鄂尔多斯经济崛起的这几年被挖到伊金霍洛旗体委工作。
芒来来了,他也不了解今天的赛程,就带我过了乌兰木伦河,去康巴什转一转。在乌兰木伦河边,有大群奔跑的雕塑“马”。芒来对马的喜爱几乎是痴狂的,他调教的马在大大小小的那达慕中都得过很好名次。看到乌兰木伦河边的马雕塑,他和妻子就好像见到自己从小养大的马一样,非常喜欢。妻子轻轻地拍“马”的后背,他则用双手抓着“马”耳朵,似乎在跟那“马”逗着玩。
身着传统服饰的蒙古人 也许是如此大规模的铜雕实在是雕得太惟妙惟肖了,当看到一名“青年”骑着高头大“马”从一群“马”的背后闪出来时,芒来妻子忍不住大喊:“高尧扎鲁!”(蒙语“帅小伙”的意思)她喊完就不好意思地笑了,芒来也跟着笑起来。
蒙古族人传统的养马方式是大群养马,保持马的自然生活方式,由丈夫妻儿组成家庭,只是骑的时候抓来用几天。所以草原上经常能看到没有人管的马群。但是在鄂尔多斯,野外已经看不到这样的马群,因为农垦面积特别大,没有开垦的地方网围栏纵横,这里原本常见的骆驼、马都不见了踪影,如今有钱人早就开上了“悍马”。
对马痴迷的芒来和妻子,也许再也回不到田园牧歌式的家乡呼伦贝尔了。而像芒来一样,近几年来,因为身处一路突飞猛进的经济发展和城市建设的洪流中,鄂尔多斯人也突然发现,自己的家园和生活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缓缓流淌的平静岁月也渐渐远去,随之裹挟而来的是喧嚣汹涌的现代化浪潮,就像中国大多数地区发生的那样,只不过鄂尔多斯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城市而已。
暴富之谜
从达拉特旗到东胜,感觉忽然到了北京国贸的CBD商圈一样,周围全是高楼大厦。东胜的几个朋友在豪华酒店里享用国际品牌化妆品⋯⋯
鄂尔多斯到底有多富?看看铺天盖地的经济新闻报道,就可以窥见一斑了。比如,鄂尔多斯的女老板们打飞的去香港美容,男老板花数百万请歌星吃饭,影视业也都喜欢找鄂尔多斯煤老板投资,似乎这是一个钱多、人傻的群体。接着鄂尔多斯经济崩溃的消息就来了,各种看着鄂尔多斯羡慕、嫉妒、恨的心情,变成了气人有笑人无的嘴脸,负面报道把鄂尔多斯的有关部门也搞得如同惊弓之鸟。
据报道,鄂尔多斯资产过亿的富豪人数超过7000人,资产上千万的人至少有10万。要知道,2010年鄂尔多斯市总人口不过194万,也就是说每277人中就有1个亿万富翁,每19个人中就有1个千万富翁。如果你只有百万资产,那只能算穷人了。
人们在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莫过于鄂尔多斯的豪车了。让人吃惊的是,2010年中国内地90%的路虎被鄂尔多斯人买走,这个城市拥有路虎5000辆,出租车却只有2000辆。而关于鄂尔多斯富有的故事,也越传越夸张:在当地做小商品生意的温州人林先生请了一位钟点工阿姨,结果她竟然是开着丰田越野车来干活的。阿姨解释说,出来干活不是为赚钱,而是待在家里实在无聊。
尽管关于鄂尔多斯的话题满天飞,但是很多人甚至不知道鄂尔多斯究竟在哪里。鄂尔多斯位于内蒙古西段,是内蒙古最靠南的一个市,也是内蒙古唯一一个在黄河以南的地区级行政单位,处在呼和浩特市、包头市、巴彦淖尔盟的南面。全市辖区面积8.7万平方公里,2010年人口统计为194万,其中蒙古族占10%左右。
鄂尔多斯,暴富的秘密在哪里? 提到这个位于沙漠边缘、人口不到200万的城市的财富,人们脑海里就会蹦出“羊煤土气”四个字,因为这里拥有丰富的羊毛、煤炭、稀土、天然气等四种资源,短短几年便铸就了梦幻般的暴富。羊,号称“软黄金”的阿尔巴斯山羊绒,2010年产羊绒970万公斤,占全国总产量的六分之一;煤,这里煤炭已探明储量1496亿吨,约占全国已探明储量的六分之一;土,稀土储量65亿吨;气,天然气探明储量8000多亿立方米,占全国三分之一。按照目前每年近5亿吨的煤炭开采量,鄂尔多斯每年因煤炭新增财富2250亿元。而鄂尔多斯从2004年开始了一轮大征地运动,巨额的补偿让一些农牧民瞬间成了千万富豪。
我已经不记得我最早听到“鄂尔多斯”这个名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了。但是对很多不了解内蒙古的人来说,最早听到鄂尔多斯恐怕是源于鄂尔多斯羊绒集团的羊绒衫。而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大型歌舞“鄂尔多斯婚礼”,这是个非常经典的舞台表演,另外就是著名歌唱家腾格尔是鄂尔多斯人,那都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情了。
如今,鄂尔多斯最出名的事情就是出了个“鬼城”——康巴什。“鬼城”的称呼最早来自于2010年4月美国《时代》周刊的一篇文章,该文将康巴什新区描绘为用50亿元打造的一座“鬼城”,“街上清洁工比行人多”,“新房空置率97%”。
鄂尔多斯过去叫伊克昭盟,盟公署所在地在东胜,康巴什是鄂尔多斯后来打造的新的市政府所在地,距离东胜30多公里。康巴什原来是蒙古语“康老师”的意思,这个地方本是一片地广人稀的牧区,能有个老师,都是一件重要事情。鄂尔多斯靠煤炭发家之后,就决定把市政府迁到康巴什,在2004年前还是大片农田和放牧场的地方建起了市政府、各个机关、新闻机构、司法系统等办公楼,建起了公务员居住的小区,又建起广场、博物馆、剧院、图书馆,成为一座一应俱全的现代化城市。本来一座现代化的新行政中心不至于变成鬼城,康巴什显然在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我们这儿没问题!”我的朋友郝女士几年前就在康巴什安了家,目前在市政府工作,她一直在极力为康巴什辩护,“那些媒体都是瞎炒,康巴什就是没有小市民,中国人不习惯没有小市民的城市,看见康巴什街上没有小商小贩就不习惯,说这里是鬼城。其实我们这有人,我们小区都住上了,就是街上没有小商小贩而已。”
到目前为止,我一共到过康巴什五次,2010年年初一次,2011年年底一次,2012年一共三次。2010年年初那次很匆忙,只去拜访了郝女士的新家,对康巴什的印象就好像北京回龙观一样的城外、大规模的居民小区。2011年我先去了达拉特旗,访问了一家农户,初冬季节的农庄虽然也算殷实,但也十分萧瑟,不似发达国家的农庄那样和城市的条件一样好,但也不贫穷。从达拉特旗到了东胜,感觉忽然到了北京国贸的CBD商圈一样,周围全是高楼大厦。东胜的几个朋友在豪华酒店里享用国际品牌化妆品,然后都大手笔购物,一下感觉和上午的农庄恍若隔世。晚上到了康巴什,一路看到街上跑的昂贵汽车。次日去了成吉思汗陵,然后,在寒风和浓雾中游览了康巴什宏伟的成吉思汗广场,那时只是觉得这个城市人少。
2012年9月,我再次到康巴什,看到康巴什的街上人比前几次都多了,特地等到了晚上,发现离广场近的小区的楼宇亮起来的都是景观灯,几乎看不到居民家的灯光。而这一次最为突出的感受是,鄂尔多斯有太多楼房了,无论是东胜、康巴什,还是康巴什对面的伊金霍洛旗阿镇,大规模的、盖好的、没盖好的、正在施工的、已经停工的楼房随处可见。
我在微博上发了帖子,说在鄂尔多斯看到好多烂尾楼,郝女士又回帖说:“那不是烂尾楼,你拍的是阿镇的楼,阿镇已经救市成功了,阿镇的经济发展几年后就能看到效果。”但是东胜有54万人口,康巴什常住人口4万多人,阿镇满打满算有近9万城镇人(2010年数据)。这么多的人口需要多少房子呢?鄂尔多斯很多地方都充斥着10座、20座二十到三十层高楼的大型居民小区,就算是那些楼有了资金能盖下去,不至于烂尾,有需求吗?如果通过移民来填充这些小区,当地的水资源够不够?基础设施够不够?就业机会够不够?就算有一天能够,是什么时候呢?况且现在的楼房能挺多少年呢?
现在康巴什不仅迁移了机关,而且把东胜的很多学校包括蒙古族中学迁到康巴什,康巴什有了学校,老师就必须迁过来,而学生家长则纷纷来这里租房、买房。人气是有了,生活还不够方便,因为小商小贩少。
遭遇迷茫
“挖煤一发财就搞房地产,全民放贷,那几年连街上扫大街的都在外面放着几百万贷款,这楼市一垮全没了,打回原形了,这也不是坏事!”
我上学的时候,学过一篇课文《项链》,一个法国小说。说的是小职员的妻子为了参加一场上层舞会,买了新礼服,借了条钻石项链,结果项链丢了,她和丈夫一起借高利贷还了项链,勇敢地花十年时间通过艰苦劳动还清了账款,她变老了,她的女友仍然年轻,知道她的遭遇以后,非常感动地告诉她,那条项链不是钻石的。小说的结尾提问说:如果她早知道是这样,会怎么样呢?当时我们班上的同学都说,就不用借高利贷,不用这么快变老了。但是我们语文老师说:“也可能更庸俗吧!”我们觉得老师真无情。后来我在大学期间读了《包法利夫人》,我忽然明白《项链》的女主人公很幸运,因为她丢了项链,而走进了最现实的生活,使她没有像包法利夫人那样滑入虚荣和贪欲的深渊。
正像小职员妻子和包法利夫人“过山车”般的经历一样,“这两年鄂尔多斯人都被打回原形了,这不是坏事!要不然造业太深!”鄂尔多斯当地人乔先生告诉我,他的口音有点陕西宁夏那种味道,“人一发了财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挖煤一发财就搞房地产,全民放贷,那几年鄂尔多斯连街上扫大街的都在外面放着几百万贷款,这楼市一垮全没了,打回原形了。我跟你说,打回原形不是坏事,好事!”
一度疯狂攀升的楼市 这两年鄂尔多斯的经济出问题了,从煤矿上挣到钱的人,把钱投入房地产,老百姓也把积蓄和拆迁收入等拿去放贷款,贷给房地产老板,吃很高的利息。然而,鄂尔多斯并没有多少刚性需求,房地产泡沫破裂,老板们的资金链断了。很多赚了几百万、几千万的人忽然又失去了本金。起初鄂尔多斯政府和百姓都不太着急,因为他们相信资源还是可以依靠的,结果煤价又跌了。
告诉我这些的是一位外地来鄂尔多斯闯荡的陈经理,他是一名酒店管理的职业经理人,代表业主对鄂尔多斯东胜区的一家国际一流酒店进行建造项目管理。鄂尔多斯暴富的几年里,建了很多大酒店,但是管理跟不上。
来鄂尔多斯一年多,陈经理目前在一个高档小区租房住,不过也时常被小区糟糕的物业服务所困扰。他说:“你别看鄂尔多斯起了这么多楼,在这儿租房子都很难的。房子漏水,很多质量问题,有的房子盖好了,外面看着不错,市政都没有做好,没网的,看不了电视的⋯⋯就是要快点见到楼房,就可以圈钱!”
人一旦有了钱,总想折腾点什么。从乌审旗返回东胜区的路上,有很多当地花重金打造的绿化带,但是这些来自大兴安岭的樟子松却黄了,水土不服,得了“枯叶病”。钱在自然面前不是万能的,在人类社会面前也不是。
在康巴什建设之初,规划广场雕塑时曾受到巨大阻力,引起很大争议,但终究得以执行。广场上现在有几组重要的雕塑,几乎囊括了成吉思汗的一生,鄂尔多斯各地出土的青铜器的复制品,还有来自世界各地艺术大家的雕塑。如果有一天,康巴什又被沙子埋了,变成一片荒原,那么这个地方有价值的或许就是这些雕塑了。即使现代财富的代表高楼大厦消失了,文化始终可以源远流长。
寻求突围
乔先生做了几年加油站,因为无法和中石油、中石化在价格上竞争,只好放弃,后又试图开煤矿,手续办好了,国家又不允许私人开煤矿了。
在付出环境代价后,鄂尔多斯的经济最近出了问题,很多项目搁置了。尽管如此,作为一名酒店管理的职业经理人,陈经理对鄂尔多斯的未来仍然充满信心,“你要换个角度看问题,鄂尔多斯这地方有钱了,但是服务质量太差,这就是机会,我们把一流的管理服务给他们引进来,他们就会来我们的酒店。我们的酒店是瞄准鄂尔多斯的未来,预计在2016年开业⋯⋯”
不过,乔先生和陈经理的看法不太一样。乔先生已经不太关心未来的机会。他原来是一位中学老师,商品经济大潮以后下海了,贩卖过香烟,也做过很多其他生意,有赔有赚。上世纪90年代,赶上鄂尔多斯集团招聘,他就去应聘。一开始他并没有把这当个事,但是进到公司里面,一看这家企业走廊里铺着地毯,当时没见过这种阵势,觉得这家企业是个好企业,就非常用心地研究了鄂尔多斯集团那个羊角型的标志,给它编出了八个含义,并且在应聘时找机会说出来,加上他以前有多年做生意的经验,就应聘成功了。
他们其实很勤劳 “我告诉你!”乔先生今天说话还像一名教师一样铿锵有力,“鄂尔多斯人能发财,谁也别眼红。这个地方的人就是福报大。我全国各地都去过,就我们鄂尔多斯人心眼最好。”乔先生进入鄂尔多斯集团以后,分配到夏装部,集团本身出产的羊绒衫都是秋冬季节销售,因此铺面会有半年空闲,乔先生主动要求解决半年闲的问题,开始攻夏装。为了做夏装,他跑遍了浙江的大小企业,也去了广东、广西、贵州等很多地区,跑了大半个中国以后,他认为鄂尔多斯人心眼最好,办事实在,所以老天才让鄂尔多斯人发财。
“原来煤矿都没人要,2003年国际煤价一涨,鄂尔多斯就发财了。但是,这也是规律,那时中国改革开放20多年,能源需求该上去了,全世界的煤价都是被中国的能源需求搞上去的!”乔先生在鄂尔多斯集团干了近十年,几千万的生意都做过,干得正好的时候离开了鄂尔多斯集团。我问他为什么离开,他回答说:“人这一辈子,学了佛你才明白,不学佛,你就是跟着业力走。我弟弟做加油站,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都上了新闻了,你不知道吗?哎呀那几年可大的事了!我就回来把兄弟姐妹几个召集起来说,不能让他自己做了,要做大家一起做,人人出钱,一起管理。这么着两年不挣钱,我就干脆从集团辞职了,做加油站了,这就是我的业报,好好的鄂尔多斯集团不干。”
乔先生做了几年加油站,因为无法和中石油、中石化在价格上竞争,只好放弃,而后又试图投资开煤矿,各种手续都办好了,花了很多钱,国家又不允许私人开煤矿了,这么几折腾,在鄂尔多斯集团挣下的钱也就折腾得差不多了。等到鄂尔多斯放贷热的时候,乔先生已经不是大款了,并且开始修佛,对发财的兴趣也下来了。他现在住在东胜一个十几年前的旧小区,住房面积不大,每天虔心修佛。翻看乔先生的相册,他几年前还是大腹便便的大款形象,如今人也瘦了,身体也好了,又像个中学教师一样有机会就向周围的人讲佛法和做人道理。
访问过乔先生没几天,在一个朋友的家宴上,几位长辈推杯换盏聊得非常开心,说的都是鼓励孩子们努力工作的话,后来有人告诉我,其中一位长辈吸收了周围亲戚朋友的钱去放贷,3000万元都回不了本了,不过大家吃的利息也够本钱的80%了,也都知道鄂尔多斯经济状况不好,也没人追着他要。在鄂尔多斯见到几年前腰缠万贯、如今负债累累的人很容易,通常他们也不告诉你,这些人倒也不像外界传得那样寻死觅活,既然打回原形就顺天从命吧!
家宴结束后,朋友带我出去喝咖啡。在鄂尔多斯最耀眼的时候,一个给丹麦考察团带队的朋友,因为在康巴什找不到咖啡馆,非常抓狂。现在康巴什有咖啡馆了,不仅有咖啡馆,还有美食城。我的朋友指着美食城说,“鄂尔多斯前几年没有量贩式经济,都是包厢,专门找人服务的,现在有了。”看来,尽管空置的住房和刚性需求之间存在很大差距,但康巴什无疑正在变成一座正常的城市。
发现“牛粪”
外界绝少知道鄂尔多斯还有另一种“牛粪式”财富,一种真正可持续的绿色财富。就好比牛粪,取之不尽,也是牧民的宝贝疙瘩。
鄂尔多斯的财富究竟是什么?就像前文提到的,大多数人会回答是“羊煤土气”——羊绒、煤炭、稀土、天然气。不过,除了羊绒,另外三种财富更像是一种“大馅饼”式的财富,好比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吃”完以后就没有了,不具备可持续性。
但是,外界绝少知道的是,鄂尔多斯其实还有另一种财富。那就是“牛粪式”财富,是一种真正可持续、永续发展的绿色财富。就好比是牛粪,取之不尽,也是牧民的宝贝疙瘩。
亘古时代,人们用近乎宗教的方式供养着地球上最重要的财富:阳光、空气、水、火、土地、山川、草木甚至野生动物。如果这些人类生活必须依靠的东西一旦作价,就是最值钱的,人人都得掏钱。也许古人知道这部分东西是无价的,最好的对待方式不是作价,而是当做神灵供养。
爱山爱水,有自己的信仰 况且,自古以来,蒙古族都认为,他们的财富就是牛羊,但是草好水好才能有牛羊,所以多养牛羊不如维护好水草,只要水草好环境好就不用发愁。他们的一句谚语说得更通俗:“三等财主有金银,二等财主有牛羊,一等财主有朋友”。就算再多的金银和牛羊,只要赶上一场暴风雪,都会化为乌有,只有朋友才是危难时刻可以忠实依靠的对象。
对于牧民来说,就算是牛粪也是非比寻常的财富。比如说,康巴什市区内那个硕大的“牛粪”——鄂尔多斯博物馆,这个博物馆曾因为像牛粪被作为笑柄。但生态学家和探险家赵连石认为,其实,这个博物馆设计得很好。“牛粪是游牧文化最重要的内容,是核心的东西,能拿这个形象做博物馆,这个创意是非常了不起的。”
在游牧文化中,牛粪的重要性对于没有这个文化背景的人来说很不容易理解。牛粪是最重要的燃料,也就是能源,可以烧火做饭、取暖、沤烟驱蚊,还可以和泥糊牲口棚圈,做建筑材料用,干牛粪的气味清香,还残存着青草味。也就是说,有了取之不尽的牛粪,煤炭、天然气和石油这类化石燃料都可以安静地躺在地底下睡大觉了。
被沙漠包围的鄂尔多斯,其实还有一笔大自然恩赐的财富,就隐藏在西鄂尔多斯自然保护区里。而我知道西鄂尔多斯自然保护区,是从生态摄影师周海翔口中得知的。几年前,鄂尔多斯人均GDP超香港的豪言壮语传出来,康巴什建了一座“魔鬼城”的流言蜚语也传出来,那时鄂尔多斯还像一团迷雾一样不为人知。那时,周海翔就开始了在鄂尔多斯几年的生态考察,他的嘴里充满了和鄂尔多斯有关的名词,这些名词显示着那里的生态和环境价值,在鄂尔多斯被照在媒体聚光灯下几年后,这些名词仍然鲜为人知:遗鸥、沙冬青、四合木、第三纪残遗种、强旱生植物、冈瓦纳古大陆⋯⋯
在周海翔看来,“西鄂尔多斯”是一块宝地,记载着地球的历史、生物圈的历史。那些躲过了第四纪冰川期、幸存下来的古老物种,是整个星球的瑰宝。鄂尔多斯高原属于古冈瓦纳大陆——地球上最古老的陆地,靠特殊的地形躲过了第四纪冰期,浪漫一点说,这个地方曾经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中心。
这里现在是一个保护区,保护区的核心区在阿尔巴斯山里,阿尔巴斯山羊就是鄂尔多斯的“羊煤土气”中的“羊”。可不要把山羊和破坏植物联系起来,这个地区放牧阿尔巴斯山羊很久了,而那些第三纪残遗植物一直和山羊休戚与共,不过今天这些植物的境况就令人堪忧了,因为建了蒙西工业园区。
2012年10月底,我随着“黄河十年行2012”生态考察团的队伍,从宁夏的惠农过黄河进入鄂尔多斯地区,而后沿黄河北上,一路看到生长着四合木的土地上是连绵不断的矿山,露天矿把土封扒开,堆积成连绵不断的人工“平顶山”,珍贵的四合木被弃之如履。露天煤矿的开挖,使周边生态环境变得脆弱,带来了地表风蚀、沙化和水土流失等问题。
四合木是一种与恐龙同时代的荒漠强旱生灌木,是内蒙古境内唯一的特有植物,也是距今1.4亿年前古地中海遗种,被学术界赞誉为植物中的“活化石”、“大熊猫”。上世纪50年代,过度放牧、滥垦乱伐等人为因素,严重破坏了四合木的生存环境,使这一物种濒临灭绝,现仅有极少数分布在鄂尔多斯市杭锦旗西部至乌海市黄河东岸到宁夏石嘴山及贺兰山北部一带。
鄂尔多斯的官员们也在为财富寻找出路。当他们知道,自己境内的西鄂尔多斯自然保护区竟有如此难得的珍稀植物时,立刻通知全旗各个部门科以上干部来开会,听周海翔一行做报告。周海翔在感慨他们科长都开着几十万以上的好车的同时,也理解到,鄂尔多斯已经觉察出这几年资源型经济的不可持续性,他们要寻找那种可持续、长久的发展模式,而且很迫切。可持续的财富在哪里?历史悠远的古冈瓦纳大陆能否带来持久的财富?在科学家眼里,那本来就是另一种财富,无法用钱来衡量和计算的财富。不过确实有商人动起了脑筋,要买地移栽这些珍稀植物,甚至移栽到外地,把它们都变成钱。
然而,随着鄂尔多斯经济井喷的黄金时代过后,那些被移开的土封下面有多少古代巨兽的化石消失了?那些土封堆放的地方有多少珍稀植物死去了?
日月轮转
斯琴杭茹奶奶家门口和所有鄂尔多斯蒙古族人一样立着苏鲁锭祭坛。每天太阳从祭坛的方向升起,照亮他们的牧场、房子、农田和小水泡。
鄂尔多斯源远流长的财富还不止于此。鄂尔多斯是“众多宫帐”的意思,改市之前叫伊克昭盟,意思是大庙。有意思的是,在蒙古族人看来,这两个名字跟两种宗教有关,即成吉思汗祭祀和藏传佛教,这两种宗教都在蒙古族人的精神世界中占有重要地位,于是鄂尔多斯也成了内蒙古文化底蕴很深的地方,但鄂尔多斯经济的井喷并不是由这种强大的文化主导的。
当年汉朝大将军卫青打下河南地——黄河几字型大拐弯以南的西半部就是鄂尔多斯,随后建立的朔方城就在西鄂尔多斯。后来雄踞一方的西夏也在这里活动,成吉思汗在攻打西夏时去世,有人猜测他很可能野葬在这一带。后来把喇嘛教引入蒙古族地区的洪台吉也活动在鄂尔多斯。到了清朝初年,祭祀成吉思汗的达尔扈特人陆续从漠北进入鄂尔多斯,最先也是落脚在阿尔巴斯山附近。由于守陵人都带着白色的宫帐,这里呈现出许多“斡尔朵”——就是蒙古语“宫殿”,而鄂尔多斯是宫殿的复数形式。到了近代,以鄂尔多斯南部乌审旗为中心的“独贵龙运动”,是蒙古民族近代史上的重要事件。上世纪50年代,原来在鄂尔多斯一带祭祀的成吉思汗宫帐被从青海请回,在伊金霍洛旗的山丘上建立了固定的建筑,现在叫做“成吉思汗陵”,每年都举行大小祭祀活动。
唐达赖是成陵管委会的一位官员,他对我想采访达尔扈特人的要求不大热情:“采访得太多,他们都被弄烦了。”达尔扈特人是负责成吉思汗陵祭祀的一个群体,成吉思汗及黄金家族成员祭祀的宫帐就是他们带到鄂尔多斯的,也是由于宫帐的到来鄂尔多斯才有了这个名字。他们曾经遍布鄂尔多斯,清朝确定了五百户负责人。上世纪50年代,宫帐集中并固定下来后,负责祭祀的群体就更小了。
“我们是黄金家族。”奇如海的出现令我喜出望外,他正是我想要找的人,“其实现在负责祭祀成吉思汗的达尔扈特人是给我们服务的。以前他们就是给成吉思汗、忽必烈服务的,做饭、做衣服什么的,后来大汗去世,他们就负责祭祀,非常忠诚。”奇如海如今已经退休,是个摄影爱好者,经常背着相机去全国拍照。在鄂尔多斯,奇是贵族姓,源自“乞颜”,成吉思汗家族的部落。
沙尘弥漫 小时候,奇如海因为家庭成分高,没有得到很好的上学机会,但是足够聪明,自学了很多东西,什么工作都干过,后来成了国家干部,在成陵管委会也工作过。“成吉思汗陵原来就是很多白色的蒙古包,在鄂尔多斯各地祭祀,他的包、他夫人的包、他弟弟们的包、儿子们的包⋯⋯都在不同的地方祭祀,上世纪50年代统一挪到山上建了这个陵墓,其实也不是墓,就是祭祀的地方。还有白苏鲁锭(“苏鲁锭”蒙语的意思是“长矛”,是战神的标志)、黑苏鲁锭、花苏鲁锭也在各处祭祀,现在黑苏鲁锭祭祀移到成陵了,白苏鲁锭还在乌审旗祭祀。”
奇如海的爷爷曾经是个“台吉”,清朝蒙古族的一种爵位,只有黄金家族的人才可以获得。“我爷爷是个红顶台吉,很厉害的老人,参加过‘独贵龙运动’,独贵龙运动签名里就有他的名字。他当时看不惯鄂尔多斯王爷们的腐败、抽大烟,参加了独贵龙运动,王爷们都怕他,一说起来就是——那个老台吉不好惹。”
鄂尔多斯曾经有过一个很衰败的时期,王爷因为没有路费和服装费去北京见皇帝,而卖掉鄂尔多斯的土地,或者出租给走西口的汉族农民,威胁了蒙古牧民的生计。后来因为乌审王抽大烟,把整个榆林地区卖给了陕西省。独贵龙运动也是汉族移民大量涌入蒙古草原时期的抗垦运动,和东部嘎达梅林等抗垦运动有相似之处。独贵龙运动还有一首歌曲《席尼喇嘛赞》流传下来,非常好听又感人。现在有个汉语版本,一开始的歌词是这样的:“一望无际大草原,苍天亲吻的土地。”
但是反抗和接受一直就是蒙古族人生活中的矛盾统一体。奇如海介绍爷爷时说,“我们家也有长工,汉族人,我爷爷对他特别好,结婚的时候给他置办了全部家当。后来我爷爷被人害得抓起来了,他去顶罪,替我爷爷坐了大半年牢⋯⋯”
奇如海的经济条件不错,赶上了发财那拨,在大家都放贷的时候,他也放出去近百万,没舍得多放,后来好歹收回了大部分资金。妻子也曾经火了心地想买铺面房,也没下决心,结果把风险躲过去了,让他现在得以过四处摄影的逍遥日子。“哎,幸亏那个时候没下决心。”他说。
鄂尔多斯的蒙古族人和黄金家族有关系的很多。几年前蒙古族导演巴音拍摄了《斯琴杭茹》,就是讲一位黄金家族后人的故事。斯琴杭茹奶奶现在80多岁了,住在乌审旗西南,靠近陕西靖边的地方。她本人的经历和电影上有些差距,老伴是姚姓蒙古族人,世世代代都是为他们家族服务的。当年老伴年轻时,斯琴杭茹奶奶的长辈们看这个小伙子不错,就把斯琴杭茹许给他,并且陪嫁了大笔家产。奶奶的儿子额尔登奥旗尔说,“我姥爷原来有十九间房子,当时我们这个地方都不盖房子,他那十九间房子都跟大庙似的,‘文革’时都拆光了。”奶奶年轻时非常能干,家里兄妹几个都在新政府工作,当大队长、小队长,后来要清除那些又给清朝服务又给国民党服务,共产党来了还当官的人,就不当了。
斯琴杭茹奶奶在“文革”中挨斗,曾经精神失常过。后来她的精神逐渐转好,现在80多岁了,一点也不像受过很多冲击的人,每天和8个月大的重孙子一起玩。她儿子说,“我们一辈子经过这么多事,都是钱闹的,现在我对钱,就那么回事,够过日子行了。”奶奶家现在盖了很不错的房子,门口和所有鄂尔多斯的蒙古族人一样立着苏鲁锭祭坛。每天太阳从祭坛的方向升起,照亮他们的牧场、房子、农田,还有一个小水泡。
他们的牧场在毛乌素沙地中,有树,有草,有明沙,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喜鹊和麻雀也开始兴奋起来,这一家人也都各忙各的工作。离他们家不远有个地方叫“萨拉乌苏”,是一条河的名字,就是无定河的上游。萨拉乌苏是一个重要的化石遗址群,出土的有古代巨兽的化石,也有河套人的工具化石。乌审旗和陕西省的边界上还有一座城市遗址——统万城,就是当年赫连勃勃建立的城市。鄂尔多斯最有价值的财富,其实就在这数万年人类的生生不息之中。
家园仍在
额尔登朝鲁扯开嗓子,唱起古老的歌曲《古如歌》时,我突然感觉,在这样的歌声面前,那些所谓的歌唱家或演员,实在是很苍白无力。
令我没想到的是,在鄂尔多斯这块炙热得发烫的土地上,也有一群人远离尘世的喧嚣,一心投入对精神家园的追求里,尽管他们的物质世界与一掷千金的富豪们无法相比。
敖特尔乐队组合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它是一支鄂尔多斯的原生态乐队,牵头人宝鲁德在文化馆工作。他说:“我们这个乐队就我一个专业的,但其实我们都是专业的,玩这个好多年了。”这么辩证的话是因为,乐队的其他成员都在机关上班,居然里面还有警察、组织部官员。我早就听说,蒙古族人在艺术方面的才能非常了得,鄂尔多斯的蒙古族尤其如此。敖特尔乐队让我相信了这个说法。
2012年11月一个飘雪的夜晚,敖特尔乐队在东胜一个车库改装的录音棚里排练。等着成员们到齐的工夫,宝鲁德把他这几年的经历告诉了我。他在外面已经飘了十年,两年多前回到了鄂尔多斯。回来的时候,经济的热度还没完全消退,但是他的头脑已经不热了。他曾经想通过漂泊,把自己民族的音乐介绍到外面,但是十年后,他改主意了,“其实,我们现在也不想成功、出名那些事了,我们学了那么多外面的唱歌方法,我们鄂尔多斯真正的老民歌都快失传了。我们鄂尔多斯是歌舞之乡,你知道吧?我们这儿的民歌特别丰富。以前北京满都海的老板想拯救鄂尔多斯的老民歌,出钱请了很多蒙古国当红的歌手来唱那些歌,用最好的配器,但是我们这儿的人听了一点都不喜欢,尤其是老人。他那么做也很好,让那些喜欢蒙古国流行歌手的人听到我们鄂尔多斯的民歌。不过我们现在不打算那么做了,我们尽量去学原汁原味的,先让老爷爷老奶奶爱听,然后让年轻人喜欢,年轻人就会跟着学。这样就能承传了。”
宝鲁德一心想的都是民歌的传承,他们的一首歌曲唱的是十二生肖,他说这歌词就是讲述每一种动物。一名队友说,“这可不是讲述了,简直就是赞美!”我问宝鲁德,“老鼠也赞美吗?蛇也赞美吗?”
宝鲁德说,“当然了,我们蒙古人对每一种动物都看到它的优点,再说草原上的老鼠和城里那种脏的老鼠也不一样。我们蒙古人不打蛇,蛇进了家,给它洒点牛奶,就引着它出去了,蛇也不攻击人。”
问起这两年经济对他们的影响,宝鲁德笑着说,“我们组建这个乐队,正好鄂尔多斯经济不行了,好多老板都说,要是早两年,二三十万给我们,小意思,现在慢慢来呗!”说着大家就哄笑起来。
朴实的蒙古族人家 敖特尔乐队排练完,就要参加这个月24日举办的演出活动。这一天,在鄂尔多斯蒙古族中学康巴什的新校址,一年一度的“腾格尔—蒙古人”杯中学生技能大赛举行,开幕式上学生们长达两小时的精彩演出——马头琴、长调、传统民歌、蒙古族流行音乐、蒙古说唱、舞蹈、服装表演——再现了鄂尔多斯歌舞之乡的风采。歌唱家腾格尔资助这个活动已经9年,跨越了鄂尔多斯从经济起步、井喷到资金链逐渐断裂的整个过程。
鄂尔多斯的蒙古族人口只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我不知道鄂尔多斯的物质财富如今掌握在哪些人手里,但是可以确信的是,鄂尔多斯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精神财富就掌握在这百分之十的蒙古族人手中。而民间歌舞又成为这些精神财富中的突出代表,它们独具风格,自成体系,使得鄂尔多斯被专家称为蒙古民族歌舞艺术的发祥地。
苏和是杭锦旗的蒙古族人,算不上是一位牧民,经历倒更像个农民工。年轻的时候,他给队里打井、开拖拉机,后来就自己跑运输,还开过汽车修理铺。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发明了一种琴——牛琴。这是因为苏和心灵手巧,学什么都快,干什么都随遇而安,也赚钱,也不贪多。他上了岁数以后,赶上鄂尔多斯的文化开始恢复,牧民又开始在自己的各种聚会——婚礼、寿宴上演唱自己传统的歌曲。苏和也是民间歌手,少不了去搀和一下。
这么一搀和,苏和很快发现鄂尔多斯的“四大件”——四胡、三弦、扬琴、笛子都是高音乐器,于是产生了自己做个低音琴伴奏乐器的想法。做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有很高的木工技能和音乐造诣。苏和想了,就真的开始做了,而且做出来了,是一种三根弦的拉弦乐器,还在头部雕了个牛头,取名“牛琴”,并且开始在杭锦旗蒙古族中学教学,还有几个乐队定做了他的琴。
在鄂尔多斯的经济热潮中,苏和也开始“头脑发热”,不过他既不是热房地产,也不是热煤矿,而是想做一个生产琴的工厂。现在他有一间十几平米的作坊,还申请了两项实用新型专利。他想申请发明专利,但是要经过公示,确认以前没有三根弦的拉弦乐器才行,因此还得等待审批。后来安达乐队组合的那日苏告诉我,以前他也有过三根弦的马头琴,是把中低音的马头琴和高音马头琴合在了一起,但是表演时不太实用,没有推广。看着苏和痴迷做琴的举动,我相信,马头琴由牧民发明的传说是真的。
杭锦旗蒙古族中学的音乐老师敖日格勒,也在教学生拉琴和唱长调,他父亲额尔登朝鲁还是一位民间艺人。额尔登朝鲁家是个半农半牧的家庭,与妻子一起种着玉米,养着羊,生活过得虽然不很富裕,也算有滋有味。鄂尔多斯因为离汉族地区近,移民数量巨大,经过公社化和分产到户,移民都分到了土地,蒙古族牧民由于土地狭窄,已经不能游牧,大都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
额尔登朝鲁看上去面容特别安宁,家里竟然有摞起来一米多高的各种歌唱比赛证书,还有歌唱专辑和合集。当他在家里扯开嗓子,唱起古老的歌曲《古如歌》时,我突然感觉,在这样的歌声面前,平时在万众面前搔首弄姿的那些所谓的歌唱家或演员,实在是很苍白无力。《古如歌》本是一种古老的蒙古族宫廷歌曲,必须在庄重的场合演唱,而不能在喝酒聚会的时候唱。这种歌被发现时,只在杭锦旗有很少的牧民会唱,大家都当宝贝一样学习,如今年轻的敖日格勒也会唱了,可以和父亲和声,并且还可以教给他的学生。
额尔登朝鲁的家和躁动的杭锦旗政府所在地相距不远,却恍若隔世。谈到自己的经济状况,他说:“这几年生活好了,唱歌的场合多了,挺好!”
无论经济怎么变化,鄂尔多斯的文化一如既往地绚丽着,用本地人的话说是“红火”着,虽然没有随着经济变得耀眼,但也没有随着经济垮塌。
在跑了大半个鄂尔多斯后,我发现它的现状和给我的最初印象是一致的。它有两张脸,一张关乎二十年内的经济发展,一张关乎数千年的文化承传;一张关乎短线,一张关乎长线;一张脸来自魔鬼,一张脸属于天神。鄂尔多斯具有神奇的两重性,一边黑,一边白,黑中有白,白中有黑,就像一条阴阳鱼——看似完全不搭界的两种颜色,在眼前轮番上演自己的大戏,好像相互矛盾,又好像相互平行,无法形成统一体,又实实在在地共处一地。
其实,操控这条阴阳鱼上演大戏的,背后有一只手,这只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鄂尔多斯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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