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瓦莱州南达镇 长号低吟阿尔卑斯(图)

此时此刻，在阿尔卑斯山中部的苍凉天地中，人与万物不再有隔阂，大地的记忆开始复苏，号角质朴而自然的乐音，正是让天地万物交融的美妙催化剂。

那个早晨的山谷朦朦胧胧，头顶上的天空正一点一点由灰变蓝，那些绵延的阿尔卑斯群山被云团和雾霭从上到下地纠缠，像幽会一夜的情人，在天亮前更加难分难舍。在瑞士瓦莱州南达镇附近的山谷步道上，我被一阵悠远粗犷、低沉有力的声音拖住向前走，恍恍惚惚，像被彩衣魔笛手带走的孩子。

大个子Luca正对着一个尾端像牛角一样弯起来的长管子使劲地吹着，奏出十分独特的曲调。这乐声偶尔中断，再重复，似乎并不娴熟。可当我走得近些，那声音开始变得宏大起来，好像整个山谷都与这根长得夸张的大木管共鸣起来。此时此刻，在阿尔卑斯山中部的苍凉天地中，人与万物不再有隔阂，大地的记忆开始复苏，这质朴而自然的乐音，正是让天地万物交融的美妙催化剂。Luca的乐器就是阿尔卑斯长号(Alphorn)，一种在阿尔卑斯山地区流传数百年的古老乐器。

牧人之友

Luca向我展示的长号足足有4米长，用木头制成，由于木管太长，演奏的时候只能一头握在手上，一头放在地上，因此在与地面接触的部位装有一个小小的木头支撑，并在号角底部共鸣最强烈的部分还用木圈加固过，此外还有一个核桃木做的吹嘴。整个乐器看起来简单如一根巨大的拐杖。

Luca说他正在为几日后在南达镇上举行的传统号角比赛做着准备，他觉得自己还不够熟练，除了加紧练习一下之外，他倒也觉得这没什么关系，毕竟能参与其中就是对这古老乐器最好的致敬。历经数百年，阿尔卑斯长号一度走过岁月沉浮，几度消失，着实不易。

其实，这种体积巨大的吹奏乐器在我的经验中绝非独一无二，在这个星球之上，不同地域的人们为了达到某种特定的功用，总有着十分相似的创造。据考证，在2000年前，阿尔卑斯长号就出现了，而其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也足足有500多年。乐器是人类早在原始时期就已拥有的文明财富之一，工具和乐器均可看作是人类器官的延伸，人们就地取材，简单加工之后用来表达某种情绪或信号。

而阿尔卑斯长号也是如此，山区牧人会将一个草管夹在拇指之间去吹，发出声音，之后人们用桦树或常春藤的叶子放在嘴唇上，通过嘴唇的动作吹出不同的音调。不知何时，有个牧人想出一个主意，将一整棵小松树挖空当做号角来吹，这就是阿尔卑斯长号的雏形。

在过去的数个世纪中，阿尔卑斯长号一直都是当地牧人的工具，甚至朋友。

最早文字记载出自1555年苏黎世一位叫孔拉.杰斯内的博物学家。他在日记中描述了一种用两片树根粘合而成的吹奏乐器。其实，或早或晚的时候，瑞士北部和中部一些农牧区的村民将山坡上自然长成的杉树根挖空后制作出简易的号角，用来召唤牧群和传递信息。据说，借助山风之力，号角声可以顺风传出10公里远。在16到18世纪时期的版画上，我们可以看到这些长号的形象：牧人将奶牛赶上高山牧场，并用阿尔卑斯长号召唤这些奶牛走上最后一段很陡的山路，在挤牛奶的时间则将奶牛从草场召唤到牛棚，而在1595年来自伯尔尼州Emmental的一幅玻璃画描绘了牧人在挤奶时，吹奏长号来让奶牛安静下来的情景。此外，作为乐器的阿尔卑斯长号也同样用于晚间祈祷及祈祷召唤。

随着其在整个欧洲的传播，它也成了一种让瑞士山民思念家乡的情感符号，在一幕古老的话剧里，一个士兵便唱到：“兄弟啊，我就要与你永别，是那长号的声音让我心痛如绞。”

在阿尔卑斯山区，长号质朴的乐音却是让天地万物交融的美妙催化剂

在过去的数百年里，阿尔卑斯长号既是牧人的工具，也是表达情感的乐器

“错误”的魅力

在南达镇的日子，我经常对着大山发呆，琢磨着这种声响的魔力。我在山区呆得越久，低沉绵长的长号声仿佛产生一种牵扯心灵的引力，不断地把我拉向它，从最初的好奇直到这声音成为心灵的朋友，我很清楚地知道，是山区友善的牧民，是成群安静的奶牛，甚至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起到了催化作用。

我又一次在清晨循着声响找到Luca。

Luca告诉我，阿尔卑斯长号是一种发自然音的乐器。光光的吹管本身既没有能变换基音的按孔，也没有其他阀键或者附加管来改变其音调。Luca又托起长号吹了一段，夸张地像我演示了吹奏方法。他告诉我说，通过吹嘴，用嘴唇吹出空气震动乐器管腔内的空气，使得这些气流被周期性地中断，由此便产生出阿尔卑斯长号的自然音。

此外，阿尔卑斯长号乐曲的独特美是因为，在长号演奏者常用的音调中，有3个音不在平均律体系。第7个、第11个、第13个音高很独特，在这3个好似“错误”的音符中可很明显地听出第11个自然音。演奏者把它称为“阿尔卑斯长号Fa”。正因为如此，长号那旋律所特有的曲调舒缓悠长，质朴无华。

通常，一个非专业演奏者可以演奏大约4个八度音程的13个自然音调。而技艺精湛的演奏者可以演奏4个半八度音程的20个音调。Luca说，掌握简单的吹奏并不太难，可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正因为长号简单的结构却大大增加了演奏的难度，演奏者如何能自如地表达其最深层次的情感，如何与乐器人号合一才是最高的境界。

两个灵魂一种语言

午后，我和Luca去镇上拜访一位制作长号的老师傅穆勒。

他的家在镇子附近，一栋带有大大屋顶的二层木房子，院子里有个大仓库兼他的工作室，里面堆满了制作长号的木料和各种工具，几个已经完工的长号正放在架子上，兴许是要为它们画上精致的花纹图案。老穆勒先生以前是个牙医。出于兴趣，大约十几年前开始学习研究制作长号。“作为一门十分脆弱的手艺，如果没有人学习，那就太可惜了!”

穆勒一边带我们去看一本记录长号历史的画册，一边解释长号制作的基本过程。制作长号，简单来说就是将杉木剖成两半，将其内部挖成壁厚为3毫米至7毫米的槽，再用胶把劈开的杉木粘合起来并用藤条、柳条等材料加以固定。过去也曾使用过麻条、金属圈、骨头、樱桃木或桦木。制作精细的号角上通常还需要美化一番，可以画上雪绒花或者其他动植物图案。最后，还要有一个由橄榄木或核桃木制作的号嘴。

制作阿尔卑斯号角的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自然是要选择一根完美的杉木。穆勒解释说，一根杉木的长度决定了号角基音的高低。现在，人们通过大量经验制作不同基音的号角，和其他校音相同的阿尔卑斯长号或其他乐器来合奏。

直到20世纪30年代，制作阿尔卑斯长号使用的都是在悬崖处生长的弯曲的杉木。因为这些阿尔卑斯山区的树木生长缓慢，年轮间距很小，用这样的木料制作的长号也更加坚实，可以吹奏出更加美妙的音色。现在的阿尔卑斯长号制作者也使用白蜡树等其他木料或其他材料，甚至出现了用碳纤维做的阿尔卑斯长号。此外，如今的制作方式也有所改变，师傅先将号角的各个部件，包括上部管、中部管、尾管和喇叭口粘合在一起，然后再进一步打磨成形。

但无论哪一种办法，地道的阿尔卑斯长号离不开大量的手工劳作，这两种办法，无论是将整根树干中腔挖空，还是把各个部位粘合起来，都同样需要大量的手工劳动。仅仅把中腔挖空到壁厚为4到7毫米，就需要七八十个小时的辛苦工作。因此，一支号角的售价往往达到3000瑞士法郎以上，价格惊人。

穆勒告诉我们，现在也有较为现代化的制作方法，但在他看来，制作乐器离不开匠人的手，一刀一刀打磨出来的号角，一丝一毫的厚薄都影响着微妙的音色变化，于是这些乐器就有了自己独特的灵魂和性格。再遇到一位出神入化的演奏者，“两个灵魂就变成了一种语言，来和生生世世离不开的大山对话……”

低沉绵长的长号声仿佛产生一种牵扯心灵的引力，不断地把我拉向它，从最初的好奇直到这声音成为心灵的朋友，我很清楚地知道，是山区友善的牧民，是成群安静的奶牛，甚至是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起到了催化作用。

在如今各种的阿尔卑斯民俗活动中都离不开长号

欢庆多重奏

季节轮换中，阿尔卑斯山区人热衷于庆祝。夏季到来，牧人将牲畜赶至高山牧场前要庆祝一番，而夏季过了一半，则在高山牧场庆典上以跳舞的形式继续庆祝，到了高山牧场季节快结束时又会举办牧场盛会，继续欢庆。各种庆典上都会举行如吹奏阿尔卑斯长号、摔跤或扔石头的比赛。今天Luca有点紧张和兴奋，南达镇的号角比赛就要开始了。身材高大的Luca穿起了传统的民族服装，看着我憨厚地一笑，看起来更像世居阿尔卑斯山的牧民。

不一会儿，阿尔卑斯长号的悠长婉转于举办比赛的开阔台地，演奏间隙，参加活动的人群发出赞叹和喧嚣声。之后，四个人一起奏响了长号，乐曲织体顿时丰富了、立体了，情感的表达上也给人以更多的想象空间。

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长号都是作为独奏乐器来使用的。

最早的合奏记录见诸于作曲家Ferdinand Fürchtegott Huber在19世纪初第一次提到了多声部的阿尔卑斯长号演奏。“所有的人都很高兴能学习演奏阿尔卑斯长号。14天内我让他们能够运用一声部、二声部和三声部……有节奏地并能纯正地演奏。”一起演奏阿尔卑斯长号需要所有的长号有同样的基音，演奏者都要识谱。而在今天，在阿尔卑斯长号演奏比赛上，二重奏、三重奏，甚至于四重奏和合奏都和独奏一样受欢迎，并开始随瑞士民间乐团甚至交响乐团走出了阿尔卑斯大山，到世界各国巡回演出。

号角吹响了数百年，也曾一度接近喑哑无声。为了发扬演奏阿尔卑斯长号的传统，1805年8月17日举行的第一届Unspunnen节庆的组织者邀请阿尔卑斯长号演奏者参加比赛。组织者担任了裁判，总督夫人为参赛的两名选手准备了诱人的奖品。三年后的比赛只有一名阿尔卑斯长号演奏选手参加。他因没有竞争对手而轻易赢得了一头羊的大奖。现在，再看看眼前，南达镇的比赛参赛者足足有近百人，他们来自瑞士、法国、德国和美国。除此之外，瑞士每三年举行一次联邦阿尔卑斯号角比赛，每届都有千余吹奏者参赛。

回头正看到Luca和众多参赛者开心地交谈着，早已无暇旁顾。我知道这一刻他们是多么地开心和骄傲，世代生活在农牧区的瑞士人将号角视为瑞士的灵魂，是流动在山地人血液中的音符。因为，长号的声音来自大山、湖泊，也来自大自然的心灵深处，是人与自然交流的独特天籁，正是大山赋予阿尔卑斯长号音乐以最丰富的情感，让乐声插上翅膀，飞扬在阿尔卑斯高高的山巅。(贺源)

阿尔卑斯长号的制作靠的是大量的手工劳作，因此号角售价不菲

瑞士每三年会举行一次联邦阿尔卑斯号角比赛，每届都有上千吹奏者参赛

责任编辑：秦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