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的傲慢 一群疯狂天才的天堂[三]
没有一辆汽车,石板路上走着的大多是学生,附近倾斜的小路上只有书店和餐厅亮着暗暗的灯光。那一刻,我仿佛能理解伍迪 艾伦为什么要让欧文威尔逊在午夜巴黎穿越到上个世纪20年代,只有这样的色调和建筑,才能留下那些生活一团糟,但又极度需要文艺情愫的作家们。
于是我们临时改变了行程,打算跟着海明威的步子,前往他在《流动的盛宴》里反复提到的那家咖啡屋丁香园,没准也能来上一次穿越。
那天巴黎有难得的夕阳,此前两个礼拜,巴黎一直风雪连连。我们打算就着夕阳步行到咖啡馆去,法国Orange的3G服务的确糟的可以,使用智能手机的地图,基本上只能显示你当前位于哪儿,茫然地走了一个街口,我们遇到了几个警察,把丁香园的地址拿给他看后,他用一口流利的法语告诉我该怎么去那儿,可惜的是,我听不懂。用身体语言比划了好几分钟后,我和朋友决定放弃步行,打个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同样不会英语,在巴黎,总是觉得出租车司机很拘谨。有一天难得遇到一个会讲些英语的司机,他又跟我抱怨起了我们这些源源不断的游客让巴黎天天那么吵,那么挤。他说自己家已经在巴黎生活了三代,但也不算是巴黎人,在他们心中,除了土生土长世世代代生于此的巴黎人,剩下的一概要算作外省人。跟他细聊,才知道,这还是得怪过去欧洲常年的战争,巴黎周边的那些省份陆陆续续属于过西班牙、英国、奥地利,国王那么多,封地那么多,只有巴黎一直属于法国,在今天,巴黎就是法国的象征。怪不得Coco Chanel当年在和人打官司时,被一个银行家讽刺为乡巴佬。看来,地域歧视确实哪儿都有。
坐在出租车里,我们一路经过了卢森堡公园、马可波罗广场,再开个大概五分钟。就到了我们的目的地了。站在这咖啡馆门前观察,还真是不觉得这咖啡厅有任何特别之处,如果是走路前来,一不留神我们可能就错过了,咖啡馆外围爬满了绿色植物,将里面挡了个严严实实。
晚上6点半,正应该是供应晚饭的时间。一个面无表情的服务生用生硬的英语问我们要喝东西还是吃饭,这些简单的词汇,我们却花了两分钟才明白。吃饭和喝东西是分隔的区域,喝东西的桌位更靠近吧台,已经坐了一些人,而吃饭的区域还没有一个客人。
领位的服务生看来是一句英语也不会说,冷冷地扔下了两份法语菜单就消失了。照理说,这样一家有名的餐厅,服务员至少要在客人的可视范围之内,好用眼神交流啊。但是,他还真就消失了,相信我,自己起身去找服务员换英文菜单这件事,在巴黎的餐厅真不多见。
既然是冲着海明威来的,我们当然要找海明威曾经坐过的桌子,餐厅的氛围是那样好,会说一点英语的经理过来,告诉我们这家丁香园辉煌的历史,在喝东西的区域,每张小桌子的右侧都有一个镀金的铜牌,上面烙着一个作家的名字。而海明威,最喜欢在晚上坐在吧台,喝着酒,谈他的一战经历和当下的写作。
100多年前,离丁香园不远就是他住的地方,据说过去这片地方挺破。从今天街道两旁现代建筑风格看起来,能想象得到这些房子建起来前,是应该很泥泞。海明威在他的书里写到巴黎一个又一个小酒馆,而提到次数最多的就是这家丁香园,他在这儿喝酒、会友、打架写文章赚些可怜微薄的稿费,再和住在阁楼的老婆去旅行,这就是他在这儿的全部生活状态了。
20年代整个巴黎充斥着像海明威这样的伟大的疯子们,阿波利奈尔、阿拉贡、莫迪利阿尼、马蒂斯、雅里、毕加索,勃拉克。他们通常两手空空、穷困潦倒、衣衫褴褛、生活在巴黎的贫民区甚至是河边的“洗衣船”或者贫寒的木板出租屋里,他们打架,在蒙马特高地的大街上随意开枪,身边不断更换女人。丁香园只是盛放这些文艺故事的其中之一,还有数不清的小酒馆、舞厅甚至是海滨,一战后的巴黎,是这群疯狂天才的天堂。
我们坐在那个小酒馆里,一边聊着那个伟大的20年代,说着当年谁曾戏噱过谁,一边忍受着服务员无声的服务,他一句建议也没给我们,看到那个冷漠的服务员,真是让人生气啊。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们之间的零交流并非是他本意,而实在是因为,他的英语说得太烂了,他也觉得抱歉。出租车司机们也是,他们不是不愿意说英语,实在是真的说不好。或者他们想的是他们的老国王路易十五和他那该死的七年战争,要是没有那次失败让英国人抢走了世界,今天的世界语言就是法语了啊。雨果说的,再也没有比法语更美的语言了。
他们脸上的那种傲慢表情真是常见,最常见的,有的原来是因为拥挤,就像上海人对于外地人的傲慢,有的,或者就是沟通不畅时的自我保护,再或者,就真的是巴黎的过去确实太不一般了,还从来没有一个城市,能像巴黎一样,这样的经过改造而完美重生(如今巴黎的老区,是经过奥斯曼改造后的新巴黎),也从来没有一个城市,能像巴黎这样,当走在塞纳河两岸时,随便扔一个砖头都能砸到装满了顶级艺术品的历史遗迹。
当我们站城市东部巴士底回溯,会逐渐意识到波旁王朝曾经是多么的辉煌和残忍,又是怎样地变得脆弱,让整个法国陷入了近百年的血腥争斗。巴黎人也是这样一点点,从大革命前不堪受压的民众变成大革命后嗜血的革命分子,再一点点的在法律的教化下,变得文明。当1885年,人们驻足在凯旋门下为雨果的灵柩送行时,巴黎人才开始真正法国贵族们在《人权宣言》里声明的平等、自由、博爱的含义,因为上一次,他们还是在为强权者拿破仑的离世默哀。
要是你的城市也经历了这些,你会不会面对每天熙熙攘攘的游客时,脸上挂起一丝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