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坦布尔 发酵于漫长历史的故事中
帕慕克说他是以黑白影像来理解伊斯坦布尔这座城市的灵魂的。让我们跟随作者,以《伊斯坦布尔》这本书为导引,从沉积发酵于漫长历史的故事中,寻找那些让人挥之不去的沉醉来源。
金角湾与香料市场
帕慕克在《伊斯坦布尔》里说,“若是冬天,走在加拉塔桥上的每个人都穿同样黯淡的茶色衣服。我那时代的伊斯坦布尔人已避免穿他们荣耀的祖先们穿的艳红、翠绿和鲜橘色。”
我是夏天走在加拉塔桥上的,桥上的人们穿着鲜艳,配合着艳阳蓝天,要是仔细一点去寻找,艳红、翠绿和鲜橘色,都是有的。
如果有人要说,你说的是夏天,帕慕克说的是冬天,两者不能搁在一起说。那么我要说,千万不要太相信一个作家看出去的风景,那一定是主观的,他事先带有一个自己的滤镜,比如帕慕克所携带的黑白或茶色滤镜,于是,所有的景和人就都成了他要的颜色。加拉塔大桥是伊斯坦布尔金角湾上的一座跨海大桥,这是一个有趣的地方,桥上站满了钓鱼的人。这些钓鱼的人一般都是男人,各个年龄段的都有,他们那长长的鱼竿从桥栏杆处伸展出去,长长的钓线没入深蓝的海水中。因为人多成规模,许多钓线在夕阳的余晖里熠熠闪光,颇为壮观,他们的脸也浸在晚霞中,有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我和同行的朋友在加拉塔大桥上来回了好几次,恰好都在黄昏时分,除了看伊斯坦布尔著名的落日之外,眼睛就一直停在这些钓鱼的人身上。我们给他们拍照,他们如果意识到背后有镜头,就转过脸来给一个微笑。
在跨海大桥上钓鱼的男人,有的是独自一个人,有的是父亲带着儿子,有的是一家人,还有的是情侣或小夫妻。我看到一对或许是夫妻或许是情侣的年轻人,男孩入神地盯着海面,女孩背靠着男孩在小马扎上坐着,嘟着嘴,一脸不悦。估计是女孩催男孩走啦看电影啦逛商场啦什么的,男孩不理会。
钓上来的鱼都不大,银白色,瘦长条,半尺左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鱼。依稀记得帕慕克在《纯真博物馆》里提到。回国后重新翻书,的确如此,他在那本厚厚的小说里写过,在加拉塔大桥上钓鱼的人们,把钓上来的竹荚鱼拿回家去烤了吃。
哦,那是竹荚鱼。
也许就是要跟帕慕克的黑白基调开个玩笑,伊斯坦布尔给了我一个鲜艳到炫目的场景:香料市场。金角湾码头边上,就是著名的香料市场。现在这个市场还被当地人叫做“埃及市场”,它建于 1664 年,位于金角湾加拉塔大桥起点处,紧邻新清真寺。之所以现在还冠以“埃及”之名,是因为香料的鼻祖是埃及人,这个市场是埃及人创立的,后来温和的埃及人被强悍的奥斯曼人给打跑了。而也就是香料这个东西,则让人一下子可以联想到那些古老的年代里十字军东征等多次大规模的征伐行动,焦点就在于争夺香料上。在古代,香料比黄金还贵。很多个世纪以来,在这个市场里,阿拉伯的香料、中国的瓷器、印度的象牙、欧洲的玻璃制品等形成了一个以物易物的流通世界,吸引了全世界的冒险家和商人前来交易和发财。
差不多是 2003 年,有一部希腊出品的电影叫做《香料共和国》,美食电影。影片主人公是一位从小生活在伊斯坦布尔的希腊人,小时候就跟着好吃会吃的爷爷尝遍了当地美食,并与一位土耳其小姑娘青梅竹马情感甚笃。之后,土耳其政局发生变化,主人公和家人一并被驱逐回了希腊,中年以后,这位希腊裔土耳其人受不了味蕾的乡愁之苦,毅然返回土耳其,在重新品尝儿时记忆里的美食中去回忆童年往事,回忆早已无影无踪的爱情。
我对这部很早以前看过的电影,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里面有各种香料。这部片子里还有一句很有名的台词:“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看地图的人和看镜子的人,看地图的人将要远行,而看镜子的人准备回家。”
香料市场进去时,首先的感官刺激是气味。那是一种浓稠到几乎凝固的气味,已经不是简单的香了,就只是无法分辨的浓郁。那些香料一般都碾压成粉,加上标签上的字一个不认识,所以完全不知究竟。回国后查了一下资料,说是土耳其香料一般有肉桂、茴香、豆蔻、胡椒、牛至、生姜、芡蒿、薄荷、麝香什么的,好像还有九层塔、欧芹、百里香、迷迭香、月桂叶、墨角兰等典型的地中海香料。其实,就是这些香料当时写上中文,我也同样不知所云的。除了生姜、胡椒、茴香这些之外,中国人的餐饮中好像很少用其他的香料。
其次是色彩。所有的色彩堆砌在一起。各种香料、土耳其糖果、手绘彩釉餐具、灯罩、桌布、围巾世界上所有的色彩都汇集在一起了,之鲜艳之饱满之缤纷,无法言说。我在土耳其购物很少,只是买了很简单的几件东西—除了一套锡制小茶具、几个小碗之外,就是一堆送女友们的钥匙链、小镯子什么的。那些之前在做功课时看到的碗、盘、围巾、桌布什么的,虽然它们在我行前的想象中已然沸腾,但到了土耳其,我发现在斑斓之中我却相当淡漠。我在香料市场时没有下手买东西,在伊斯坦布尔最后一天,即将回国时去了著名的大巴扎,只是寥寥几件东西就结束了购物。太鲜艳了,太浓烈了,我觉得被刺激得已然麻木,失去了选择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