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济岛不同寻常的婚礼 -
我的婚礼是在离家万里的南太平洋小国斐济群岛(Fiji Islands)举行的,除了我们一对新人以外,没有别的中国人。主婚人、证婚人、伴郎伴娘和所有观礼道贺的人都才认识不久,甚至是在婚礼上才认识的,他们都是棕黑皮肤短卷发大眼睛的斐济人。
避过亲朋戚友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到“世外”举行婚礼,是因为我“没面子”见他们,我的面子在九死一生的脑溢血中瘫了一半,剩下的那些后遗症也难经得起大排筵席的折腾。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精心编织自己的婚姻和经营婚后的甜美,我们正要利用独特的婚礼来打破我无可奈何的生活,在万众一心功利当先的社会潮流中活出自己的人格和价值。
主意定下,我们查书查网找到斐济,选定在南半球的这个热带海洋岛国举行婚礼,也选定了南太平洋一带作为我们蜜月旅行的目的地。南太平洋绝对是热爱旅游的人士,尤其是钟情于观赏风景体察人文的朋友值得一往的地方。它的热带海洋风光与东南亚的海岛相似,以椰林长沙滩、珊瑚翡翠海为标誌的秀美不必赘言,而那地方的太平安宁,人们的淳朴善良和对宗教的虔诚就确实远非南洋可比。我撑着摇摇晃晃的步子,在她的陪伴照顾下走了七个国家(地区),感觉在那儿过的日子非常舒坦惬意太平。人们友善真诚,无论坐车还是步行,也不管认不认识,路上碰面都必定扬手问候打个招呼。大多数地方夜不闭户治安良好,人与人之间没有诈骗,完全不必心存戒备。当地人大都信奉天主教,逢礼拜天倾城倾寨到教堂,商业全部停顿,大街小巷了无人迹。我们在那一带前后旅行了两个多月,感觉象去了一趟桃花源。
斐济历来盛产蔗糖,十九世纪英国殖民者将斐济据为殖民地,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看中了斐济的糖产。他们将大量印度人移来此地,建立起令斐济享誉于世的制糖业,也因此组成了占斐济人口近一半的第二大族裔----斐济印度人。因为糖产,斐济更有“甜岛”的美誉,而这美誉也成了我们选择斐济举行婚礼的理由----图个甜甜美美的兆头。就这样,我们来到了斐济,在其首都苏瓦(Suva)附近的一个斐济土著村落里举行了婚礼。
斐济的各大酒店和旅行社有多种配套好的婚礼服务提供给旅游者,但其基本的法律程序和仪式过程都一样。一对新人必须连同证婚的神父到移民局辖下的婚姻注册处,经注册官核实证件和简单问话后,领取一份“结婚许可证”。在许可证限定的时间内,该神父为这对新人举行婚礼并签发结婚证。在斐济,旅游者申领结婚许可证的过程很简单,一个小时之内就可以办妥。但在香港,一对新人在获颁结婚许可证之前必须先得在婚姻注册处里刊登一个“拟结婚通告”,如果十五天之内没有法定有资格反对这宗婚姻的人士提出异议,结婚许可证才予以签发。
中国人的婚礼首先得择日子,依据新人和父母至亲们的生辰,风水先生左盘右算,得出个不冲不克的黄道吉日。就算思想再开放,起码也得在通胜日历上挑个“宜嫁娶”的日子出来。而斐济人选择婚礼日却非常简单,都只能选礼拜天----上帝当班的日子。我们的婚礼碰巧正值复活节大礼拜,一年中难得的好日子,碰巧就玉成我们的甜美婚姻。
碰巧我们在苏瓦住处的老板是那条斐济土著村子里的“大户人家”,一听我们打算在斐济举行婚礼,兴高采烈地邀我们到她村子里去,并把她在移民局当官的弟弟也拉了出来,让我们捷便地完成了申领结婚许可证的手续。正好我们也有那份冒险劲儿,就放弃了酒店或旅行社那些配套好的商业性婚礼服务,到这个原始味十足的斐济土著村子里来行大礼了。
一切商量妥当,神父问我们打算用什么语言宣誓,想到这样的宣誓是人生第一次,也就选择用人生第一次说的斐济语来宣誓。于是,神父赶忙在斐济语的誓词上注了英语音标,让我们早晚吟诵确保不失。
心情忐忑地数着日子到了婚礼前夕,那位女老板----婚礼的承办人却忽然“失踪”。该不是婚礼有什么变化吧?我们上下左右地打听,到傍晚才得知她有急事外出,但婚礼不误,如期举行。心里才觉安稳点儿,不想却又天气大变,电闪雷鸣不断,雨点哗哗啦啦,恰如千军万马从远处杀来,两人不禁忧心婚礼日天公不作美。但转念我们已“上了船出了海”,徒忧何益?夜交子时,两人想起家乡俗例“上头”,惟长辈远隔万里,只好互梳颂唱:“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任天公闪电鸣雷舞雨“胡闹”,我们笑谈中定下了婚约誓盟:
1.无论任何时候,绝不以任何理由背叛对方;
2.无论任何时候,绝不以任何手段伤害对方;
3.凡涉及双方的事,必得先共同商量认可后实行。
雷雨交加之下订的这三则“天条”虽然简单朴实,没有理想没有道理没有目标,只不过是我们共同生活的守则,但在日后夫妻生活中常有的怄气和伤感时却发挥了有效的“底线”作用,让我们踏实地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也因此有了足够的互信。漫漫人生的风风雨雨免不了,但我们坚信风雨中简朴的誓约可以帮助我们经受任何风雨。
婚礼日,一九九七年三月三十日,复活节大礼拜。大早一睁眼,哗,满屋子艳阳!精神轰地一振翻身便起,哼着歌收拾停当,坐等人家来接。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车的影子,该不是又有什么变化吧?想起旅行社的朋友所说,斐济人做事从来没有时间观念,九点的约会十点到也算准时。一看表,才十点,原来不约的九点半吗?还早着呢。
没有装饰的小汽车终于在十点十五分来了,人家还“早”了十五分钟呢。心急如焚,我们上了“花车”就往那村子奔去。沿途却见许多花枝招展规模不小的结婚车队,打听后知道那是印度人的排场,他们也象中国人一样讲究迎娶新娘的阵容。斐济人迎娶新娘可就简单得多,新郎先到教堂候着,岳父把新娘带到教堂,亲手把女儿交给新郎就是了。我们的斐济式婚礼当然也循此例,只是我们先得双双赶到那村子里。
村子叫纳塞莱(Naselai),是苏瓦近郊的一个大村落,人口七百余。一个小时后我们的车子抵达村里,斐济人立即将我们“拆散”,分别“装修”。不多久,男女皆盛装而出,都穿上了叫塔巴(tapa)的斐济裙子,裙子的布料是树皮做的,我更赤裸着上身。两人并列左右正不知所措,斐济人上来在我们脖子上各套一花环,我刚认识的“兄弟”上来把我领往教堂,她则挽着“父亲”的手亦步亦趋,身后还跟了一小妹妹作伴娘。
一踏进教堂,我们的兴奋情绪吱地被那里的庄严氛围紧急冷却,四周嗡嗡噪响的人声顿时安静下来,化作一道道“锐利”的目光盯着我们匆匆走向神坛。她的“父亲”把她交了给我,两人身旁各站上兄弟姐妹,位置、姿势安排妥当,神父站到了跟前。几百平方米的教堂里鸦雀无声,出奇的肃穆,神父用斐济语念了一大篇祷文,然后就带领我们用斐济语宣誓。宣誓完毕,他庄严地宣布我们结成夫妻,并签署了结婚证书。正当此时,身后突然轰地响起了唱诗班象交响乐表演那样嘹亮的大合唱,几个声部纯人声的圣诗圣歌波浪般涌起,我们直感到超凡脱俗的圣洁,俨如身在天堂。随后,所有村民们依次上来道贺,我们不停地点头哈腰并用斐济语道谢,逐一握手,偶尔与村民亲亲脸蛋儿。
前后二十分钟,我们的庄严婚礼在大队斐济人依次道贺并道别后结束。据神父的介绍,这是纳塞莱第一次为外国人举行婚礼,而且是为一对中国人,也难怪村民们趋之若鹜,让我们隐隐感到一丝额外的荣幸。
婚礼之后,我们被带到村中的社区大厅举行婚宴。这个社区大厅的前身就是教堂,规模宏大装修考究的新教堂落成后,此处便改作社区大厅之用。虽然这个大厅徒空四壁一无长物,外观内饰与村里的其它所有民舍并无两样,但它已经是村民们聚会待客的体面地方了。这村里除了新教堂,所有的建筑物都以木板铁皮为主要建筑材料,离土地高约一米架空一层木地板,房里屋外四周也是木板作墙,头顶一层不带隔热层的锌铁皮,民居里还有点装饰和家具,社区大厅则空空如也。回头看看新教堂,平坦的水泥地面,砖瓦批荡木料油漆堂堂皇皇,不禁使人感叹:凡人们有吃没吃住得如何不打紧,对天主可不能有丝毫怠慢。
社区大厅的地板上覆盖着一层带花纹的塑料胶片,这是屋子里唯一的装饰,四壁的木板墙上开着一个个大窗户,穿堂风吹过倒也凉快。低头看看“座位”,竟然全盘照搬西式宴会的格局,只是没有任何桌椅,仅在原有的地板胶上铺上一个个标示桌椅的另类小地板胶块。“长桌”上已经摆放好各色食物,色泽诱人,香气扑鼻。这些“美馔佳肴”是用斐济传统方法烹制而成的,村中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有一土坑,名叫“娄窝”(lovo),每遇节假日或特别活动便用此“娄窝”准备食物。这个土坑的底部是用柴火烤烧红透的石块,上面铺一层蕉叶或大树叶,然后再放上猪肉、鸡、鱼和山芋、山薯等各种食物,上面再盖一层蕉叶或是树叶,最后用泥土石块封好。几小时以后,扒开泥土石块蕉叶树叶,取出来的就是香喷喷的“美馔佳肴”了。
我和妻子作为婚宴的主角在一端的“主席”落座,两旁坐着神父和伴娘,其他宾客都坐在长长的“西式宴席”两旁。宾主们盘膝坐好,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宣读了预先准备好的谢辞。话音刚落,掌声响起,宾主们互相客气一番,便都不客气起来。那些食物可真香喷喷,只可惜吃的时候光蘸蘸通行世界的番茄酱,并没有特备的酱料,比起我们在别的南太平洋国家享用的“娄窝”食品,味道大为逊色。
抬头环视“席”中各人,却只有妻子和伴娘两位女性,其余所有女士(包括住处的女老板)都坐在“席”外另一端的空地上,喁喁地低声聊天。直到我们“席”上的宴会结束,她们才过来把剩下的肴馔搬回那端开始“便宴”。如此看来,男尊女卑也不是封建中国的特产呵。
婚宴结束,一位长者----女老板十个兄弟姐妹中的大哥邀我们到村子四周走走。老人家文雅健谈,原来却是斐济的南太平洋大学----整个南太平洋唯一的一所大学----农业科学系早年的毕业生,相偕漫步一路谈笑风生。纳塞莱村边的公路就是环岛大公路,但清清静静久不见车影;隔路长河相伴,乃斐济的第一大河;左右遥望上下游,如洗蓝天如绒白云之下,水波不惊,了无船影;两岸绿草灌木欣欣,随风摇曳飘出阵阵泥土清香,也飘出别处难以寻觅的怡情与安逸。
下午三时,我们这个没有任何商业味的斐济式婚礼圆满结束。村中奔跑出一帮欢天喜地稚气可爱的少年,簇拥着我们上了汽车。大概斐济人也如我们一般讲究吉利兆头,无须我们吩咐,司机走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把我们送返城里,绕了个大圈子。这一安排,用广东话来说,就是“行大运”,意指交好运气。
在这个不同凡响的婚礼以后,我觉得我们确实是交上了好运气。虽然我的事业生涯收入诸方面没有丁点儿改善,仍是前路茫茫,但日子却是从未有过的舒坦称心。其实,周围的一切相对于我并没有变化,只不过自己的视点换了个角度换了个过滤器,观感和心境就大大不同而已。人生的际遇自己决定不了,但是自己可以决定面对际遇的角度,可以决定自己的心境和情绪。从这个角度看,自己不就可以决定自己的运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