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亚马逊:暗夜雨林 奇幻之遇
所有的颠沛流离都由大河流向大海
所有的怪力乱神都发生在同一条河流之上
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这条大河所主宰
亚马逊河不愧是世界重量级大河,有很多意想不到,比如蛇神崇拜,其实代表亚马逊人藐视一切的决心。大河流域的信仰虽然乍看上去光怪陆离,细想并不怪,它与世界上所有的信仰差不多——相信自己所崇拜的神灵才是最重要的。
集市上一种不知名的河鱼。
伊基多斯 有大鱼
我拜访的是贝林渔市,除了主营水产品外,也售卖肉类、果蔬、亚马逊草药、野生动物等,还有很多日常生活用品。要想了解亚马逊人的真实生活,我觉得就必须去一次当地市场,这里能最直观地了解他们的生活现状。
贝林渔市很大,分成好几个不同区域,众多摊位密密排列,上面搭着棚架,区域之间被一条条小路划开。很多出售鱼类和肉类的摊位前有一个大桌子,摆着很多刀具,用来切割体积惊人的大鱼大肉,也有一些摊位在出售濒危的受保护动物,这一点让人很不舒服。负责安保的警察告诉我,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当地经济欠发达,平头百姓的生财之道也极为有限,常偷售国家明令禁止买卖的珍禽异兽。执法者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在警察执勤时把它们摆出来就可以,所谓眼不见为净。
我在市场里穿来穿去,就是希望能找到一种只产于亚马逊的巨骨舌鱼(Paiche),2010年我去亚马逊河时还喂过这种鱼呢,就算是小巨骨舌鱼也长达1.8米,长成的大鱼随随便便就有4米长。鱼摊上一般都是小鱼,一条条光怪陆离,有的很可爱,有的很霸气,有的则狰狞无比,相信喜欢鱼类的朋友耗在这里几天都不觉得腻。根据向导提供的信息,太大的大鱼不可能摆在摊位上,一般在仓库里就被分解了,有的则干脆被人预订了,所以直接去鱼市场的冷冻库,看到大鱼的机会反而多些。
我们进了冷冻库之后,果然看见悬挂着几条与我个头差不离的大鱼。仓库管理员说这种鱼叫黄金鱼(Golden Fish),当地人则叫它多拉多(Dorado),也是亚马逊河出名的大鱼之一,一般一条重约100斤左右。他特别介绍说,黄金鱼肉质鲜美,晚上不妨去当地餐厅一试滋味,切几片煎烤,配上土豆泥,再来一杯啤酒,就是让亚马逊人大流口水的一餐。不过我要找的是巨骨舌鱼,所以还是有点失望,仓库人员建议我第二天一早去码头,直接上渔船去找大鱼。
在众人帮助下,我扛起了这条过百斤黄金鱼。
第二天凌晨4点钟我就起床了,在酒店门口拦了一辆摩的直奔码头,它位于高坡上,必须顺着阶梯走上一座铁桥,才可以接近河面上的船只。我走下了阶梯,看到许多人围着一艘木船,似乎船舱里有鱼获出售。狭窄的船里很昏暗,空气也很不好,满舱的鱼腥味与人体的汗味,让我有点反胃。我走进船舱深处,看到一个大箱子里全是鱼,但是却没有任何一条超过50厘米。我失望地下了船,回到了高坡码头。我心想不能就此罢手,此时眼睛突然一亮,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左面一条船上下来,肩上扛着一条比他还要大的鱼。这条大鱼大约有50斤重,孩子幼小的身体晃晃悠悠,肩膀上垫着一张硬纸板,这样大鱼的血水就不会弄脏他的衣服。最后这条大鱼被他放在远处的一辆摩的上,收了一块钱搬运费后,又继续回到船上搬运大鱼。此时,岸边一位老板模样的中年人过来说,如果我想看大鱼,他的船上就有。
过了20分钟左右,这位船主的船靠岸了,有经验的买鱼人马上涌了上去,船被挤得水泄不通,有的人在选鱼,有的人在付款,还有更多的人在看热闹,船老板在一旁笑眯眯地数钱。我看到几个大汉合力拖出来一条大鱼,将它摆在甲板上。这条鱼已经被切掉了鱼头,但是鱼身依然比人还高。买家把这条大鱼挂在秤杆上一称,居然有102斤,河鱼长到这份也算够惊人的了。我问能不能让我也背一背,人家爽快地同意了,我想先试试那个鱼头,却怎么样也提不上来。后来大家看我如此认真,就合力把这条大鱼扛起来,再放在我的肩上,我终于如愿背起了一条102斤的大鱼。
船老大告诉我,现在这个季节是禁止捕捞巨骨舌鱼的,因为正值其产卵期,巨骨舌鱼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生下更多的幼鱼。巨骨舌鱼要比这条鱼大得多,他曾经运送过一条200斤重的,而我现在背的这条还是黄金鱼。虽然我没有拍到巨骨舌鱼,但拍大鱼的愿意还是得到了满足,于是我拦了一辆摩的,回酒店补觉去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夜航 让善心发光
我们乘坐的这艘客船很热闹,二楼和三楼载客,一楼则放满了客人自带的各种货物,有鱼虾、水果、小艇、自行车等等,简直包罗万象。这些大件行李无需通关,也无需检查,对于乘客也一样,你不用购买船票,只要有本事爬上舷梯,登上甲板,就算上船,然后再补票就行。用无政府主义来形容船上的情形一点也不为过,即使在船徐徐离开码头之时,只要你凌空飞起,贴着船体,像007一样跳上船也没人在乎,不会有船务人员大喊着危险跑来劝阻,一句话,大家适者生存。(前一阵子看报纸,说伊基多斯一艘客船由于超载而倾覆,造成惨重的伤亡事故,有上百人遇难。我才有些后怕,额上沁出了一滴冷汗。)
距开船还有十分钟,我背着旅行包、提着摄影器材,以隔壁的船为跳板,跨上了这艘乱哄哄的客轮。在甲板上我认识了一位漂亮的小姑娘,今年11岁,她和妈妈及弟弟一起返家,目的地是亚马逊河三角洲交汇处的哥伦比亚小镇。小姑娘是秘鲁人,本来生活在亚马逊河三角洲的桑塔罗萨,后来要去对岸的哥伦比亚读书,全家也就“移民”到了哥伦比亚。对于游客来说,边检手续比较麻烦,出境前要先去该国的边境小镇登记,然后坐船到对岸,继续找相关机构办理入境事宜,而且护照上还必须贴上有效签证。但对于当地人来说,无论是出行还是迁居都非常简单,他们直接在河面上招呼一声,就像我们在大街上招呼出租车一样,上了船想去哪去哪,想搬哪搬哪。不需要护照,不需要签证,更不需要海关,虽然不合法,但是边境地区好像都是这么乱糟糟的,三个国家的水上警察根本管不了。
百姓与大河与雨林相依为命。
这个小女孩告诉我,她这次出远门来伊基多斯,是为了跟妈妈一起带兔唇的弟弟到大医院看病。在亚马逊河的主航道上,除了巴西的玛瑙斯算一座大城市,也只有伊基多斯还有几家像样的医院。小姑娘把我领到了船舱里,她妈妈正抱着熟睡的弟弟坐在吊床上,脸上的表情很是木然。这位年轻妈妈告诉我,她儿子还不满一周岁,是先天性兔唇,为了孩子的病,她没少着急,大老远带着一儿一女找大夫。没想到医生认为孩子年龄太小,不能手术,让母子们先回去。这次长途旅行无功而返,算是劳民伤财,对于一个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一笔不小的开销丢进了水里。
看到她无奈地抱着孩子,一脸悲楚的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在与我的向导商量后,我决定帮母子三人解决船票,我又在小卖部买了一些饮料和面包,让母亲收下。她们不大会讲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眼中噙满感激的泪水。
环顾船舱四周,这里几乎全被吊床塞满了。我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吊床安放的方式非常牛,实现了空间的最合理应用。船舱的两头装了两条铁杆,众多吊床就悬挂在铁杆之间,先到者先挂,挂满了也能
移动挂绳,继续见缝插针。还可以通过调节吊床的高度,在上下空间另做文章,所以不论是二维平面的密度,还是三维空间的高度,都拥有了无限的可能性,你就使劲挂吧。满仓时,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吊床。不过船舱里设施陈旧,没有空调,吊床密度这样高,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空气中充满了各种人体的气味与货物的异味,浓得像固体,几乎可以像动画片里一样,伸手推出一个气体门,然后走出去。
我的向导也被这种船舱打败了,白天坐坐还可以,要过夜那就太可怕了。好在客货船就像我国小地方的中巴车,可以应乘客要求随时停靠,任由你上岸。我们弃船后找了一家Reise Ceo Resort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换乘另一艘船,前往我们的下一站——秘鲁亚马逊河段中一个很另类的旅游港口小城皮瓦斯(Pevas)。
画家居住的傍河别墅的一角。
一句玩笑结识传奇画家
小船渐渐驶入流经皮瓦斯的一条支流,远处山顶上一座中国式庙宇的建筑映入眼帘,红色的屋瓦十分抢眼。我心想,大概又是哪一位华人首富在当地盖的大别墅吧。结果一问向导,答案是否定的。他慢条斯理地说,这是秘鲁一位著名画家的宅邸,他的名字叫弗朗西斯科(Fransico),其画作名扬秘鲁乃至亚马逊河流域,是秘鲁百大名人之一。不但登上《秘鲁国家人物大全》这本官方出版的书籍,还是该书的封面人物。向导提醒我,我在伊基多斯入住的“金鱼大酒店”,从大堂到客房,甚至餐厅和走廊,悬挂的每一幅现代派画作都是弗朗西斯科的真迹。听他这么一说,我肃然起敬。
我们的小船靠上了皮瓦斯简易的木头小码头,留下一人看护行李和器材,其他人轻装上阵,一起去参观弗朗西斯科的画廊博物馆。
来到门口,一位二十许几的女子走了过来,热情地与我们打招呼。向导介绍,这位女士名叫玛格丽特,是画家的妻子,会带我们参观。我实在太困了,没有赏鉴艺术品的精力,就提出自己在原地小憩。过了好一会,他们走了出来,七嘴八舌全是滔滔不绝的赞叹,另外画价似乎很贵,买家肯定非富即贵等等。我才知道,皮瓦斯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小城市,却是大小船只的必停站,原因竟然是为了方便乘客购买弗朗西斯科的油画,听说昨天有一群游客一口气买了四幅!小镇因为大画家变成了旅游重镇,经济受惠良多。向导告诉我,他认识弗朗西斯科很多年了,他简直是小镇的精神领袖,全镇百姓都非常敬重他。
在我们打算告别之际,玛格丽特与一位精神饱满的老人手牵手地走了过来。我有点惊讶,莫非这位红光满面的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画家弗朗西斯科!
浓墨重彩中,透出生命本源的野性与热情。
玛格丽特上前对我说:“我先生弗朗西斯科正好回家,想来跟大家打个招呼。”我虽然有瞌睡虫傍身,但是画家本尊来到,还是强打起精神,与他握手寒暄。没想到弗朗西斯科开门见山的一句话太刺激了,让我在顷刻间清醒过来。他说:“我叫弗朗西斯科,今年70岁。我离过六次婚,这是我的第七位妻子,她今年26岁。我生活中除了油画以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做爱!”也许是怕我们听不明白或者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还用一个代表做爱的手势加以强调。一位七十岁的老人,眼里闪烁的是八零后年轻人的神采。我很唐突地冒出一句:“怪不得弗朗西斯科先生看上去红光满面,精力过人。”他哈哈大笑,没有说话,而是握住年轻妻子的手,微笑地看着她。他转过头来,突然问我是否也喜欢做爱,男人只能有一种回答,我说当然。于是我俩心有灵犀,像美国人一样伸开五指,在空中相互击了一掌。短短的几分钟,两个陌生人竟然通过一句“三观不正”的玩笑话,变成了相见恨晚的朋友。弗朗西斯科说:“我是普通人,喜欢自由地表达爱好,最不喜欢官场上的假正经,表面上一身正气,暗地里男盗女娼。”说完之后,老人做了一个可爱的鬼脸。
接下来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一起远眺前方的亚马逊河,真可谓一所房子,面向大河,春暖花开。他开始简短地介绍自己的油画,又指着远处河道上的码头说,明天还有一艘小型邮轮要靠岸,游客会来参观买画。他随后问起了我的个人情况,向导一五一十地把我走遍世界和四次造访秘鲁的经历吹了一通,并指着我们说,这次他们来,是为了拍摄《秘鲁探秘》的电视系列片。
话说到这里,轮到弗朗西斯科从椅子上弹起来,郑重地与我和刘砚握手了。为了证实向导的话千真万确,我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本《秘鲁探秘》送给了他。弗朗西斯科非常认真地让我签名,又举着我的书与我一起拍合影。我想,每个人都爱自己的祖国,当他知道我一个外国人来秘鲁四次,并且两次是为了拍摄旅游电视片,当然会由衷地高兴。
弗朗西斯科提议我们今晚别走了,就住下来。因为别墅中还辟有一家客栈,供游客逗留。我说,入住可以,但我要像其他游客那样付房租。话音刚落,弗朗西斯科抿住嘴从舌尖吐出一个音:F……我知道他准备骂人了,但他却咽了下去,只是让我知道他的意思。这种表情真的非常可爱,以至于后来我们的旅行团都学会了,时不时地用这个表情和发音表示拒绝。
宁静的傍水小村,这是画家的灵感之源。
有爱有画才是完满人生
弗朗西斯科为游客开设的客栈位于画廊隔壁,全在第二层,约有十来个房间,他与妻子住在三楼。听到今晚可以入住望河别墅,摄像师马上去顶楼瞭望台拍摄空镜了。我与弗朗西斯科继续聊天,他说自己早年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生活,在那里结了第一次婚,第一任妻子和孩子现在仍在加州生活。现任妻子玛格丽特不仅是生活伙伴,更是优秀的画廊管理人。她18岁为弗朗西斯科工作,19岁时两人结婚,当年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他说话的语气和流露的表情依然保留着美国味,看得出他思想很开放。他又说,前天停靠的游船上有四名游客,一下子买走了四幅油画,最低价1900美元,最高价4000美元。我明白,对当地人而言,这种收入太惊人了。
我们白天去丛林里拍摄电视片,晚饭后回到弗朗西斯科的家庭客栈。玛格丽特拿出珍藏的家庭照片与我们分享;现在他们已有了三个孩子,最大的7岁,最小的3岁,她与孩子们都生活在秘鲁的第二大城市伊基多斯,平时她照顾孩子的起居,不定期到皮瓦斯与弗朗西斯科“小别胜新婚”。
从玛格丽特眼里放射出的光芒来看,她与弗朗西斯科的婚姻应该让她很感自豪。我不好意思地问了一个私人问题:画家年龄比你大很多,他什么地方吸引了你?
玛格丽特很爽快地说,自己从小在雨林部落里长大,可以嫁给城里人本身就很难得,更何况是弗朗西斯科这种社会名流。其实自己从小就很有志向,去城里生活是她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梦想。除了本族土著语和秘鲁官方的西班牙语,她一直都在学习英文。现在帮弗朗西斯科管理画廊,经常与游客聊天,苦学也算有了用武之地。对于年龄问题,她说各国的婚姻观是不一样的,年龄根本不是障碍,温饱才是关键,别说大画家,只要能帮助女方家庭维持一定的生活水准,男人的年龄不管有多大,女孩子都会考虑的。最重要的是,她之前做弗朗西斯科的助理时,看到他辛苦作画,有时候激情澎湃,三餐都会丢在一边,就很想好好照顾他的生活。这种念头完全发自真心,没有任何企图,压根没想到结婚这件事上去。
听她说到这里,我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蝴蝶梦》。戏中很多女人都在为成为庄园女主人而钩心斗角,女主角却不小心摘下了那颗金苹果。
上:画家笔下的食人鱼。下:亚马逊的蝴蝶在画布上栩栩欲飞。
当晚,住在附近的很多人都跑来串门,主要目的是看看我们这群少见的老外。大家聚在他家宽敞的阁楼里聊天。当天晚上11点,作息时间很规律的弗朗西斯科突然出现了,他笑嘻嘻地说,今天很高兴,让睡神滚他娘的蛋。引得我们哄堂大笑,睡意全无。
当地人都是弗朗西斯科的铁杆粉丝,看画家的眼神中写满崇拜。我不甘示弱,拿出“绝活”与其展开激烈的“粉丝争夺战”。我先是表演了一段在电视上学的扑克牌魔术,雕虫小技竟然让亚马逊老百姓看得目瞪口呆。接下来我乘胜追击,先夸弗朗西斯科是了不起的艺术家,继而话题一转。说我其实更牛,不仅是行者,是“魔术师”,也是“音乐家”。我拿出每次旅行必备的德国小口琴,和一只无线蓝牙小音箱,对着阳台外的亚马逊河,在晚风中吹奏了一曲《在水一方》,听得弗朗西斯科不停地大骂“他妈的、他妈的”,我知道他是在用口头禅来表达赞叹。后来他宣布第二天为我们杀活鸡,还要请妻子玛格丽特为我们煮“心灵鸡汤面条”。
弗朗西斯科真的很可爱,七十岁的人却有一颗不老的童心,永远快乐,永远潇洒。第二天玛格丽特对我说,昨天很难得,弗朗西斯科平时不这样。他很少打破自己的起居规律,大半夜与人疯玩一通,相信他对我们的到来真的感觉很快乐。
第二天早晨,大家很早起床,窗外的阳光浸泡在亚马逊丛林的浓浓绿色之中,别墅也仿佛被这片绿意融化了。今天玛格丽特特意聘请了几个钟点工来帮忙杀鸡,平静的早晨变得格外热闹。在他们又杀鸡又砍椰子时,弗朗西斯科把我和刘砚以及向导叫到了画廊休息室。我抬头一看,一条巨大的食人鱼油画挂在正厅的中央位置,标价2400美元。画作中的食人鱼由艳丽的油彩加上斑驳的泼墨构成,凶恶的眼神和恐怖的尖牙呼之欲出,令人望而生畏。整幅油画呈紫色调,强调水中的阴冷和危机四伏。从他的画作中,可以领略到画家的热情和霸气,真的与他本人的言行极为吻合。狂狷恣意的个人风格一览无余,画如其人。
临走时大家依依不舍,弗朗西斯科拿出一本高端客户的买家花名册,请我们签名留言。我与刘砚虽然不是一掷千金的豪客,却也算他的忘年交了,所以都在花名册上签上了名字,并写下了一段祝词。
病患专用的棕榈叶坐垫,很新鲜。
雨林巫师 诡夜仪式
答案只有一个,我走过的雨林部落里,几乎每一处都有一名包治百病的巫师。他们的治疗方式大同小异,一靠催眠,二靠死藤水。虽然细节略有不同,但是他们对死藤水的信赖是完全一致的,这种药水取自雨林中特殊的藤条,榨出的汁水就是雨林人崇拜的万能灵药。
在向导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亚马逊河边一座名叫比利奥依帕尔斯(Billi Aoyipawas)的小镇,专程寻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萨满巫师。我们到达时已是傍晚,花了很长时间找人打听,最后才在一个当地人的带领下,见到了传说中要找的人。
这位巫师大约六十来岁,并非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挂着锁片和大串骨头项链、动不动就装神弄鬼的巫师,与平常人一样的穿着。白天在家里干活,碰到村里人需要治病时,才选择在深夜主持死藤水驱病仪式。有的印第安巫师喜欢在白天或者傍晚驱病,但是这一位更爱黑夜。他说夜深人静时,病人坐在远离村庄的丛林小屋内,只有微弱的烛光和月光,才是驱除病魔的最佳时机。因为萨满巫师认为夜色越沉静,患者的心境也越平和,换一句话说,治疗生理疾病的同时,患者的个人情绪也应该相当平和,环境是否宁静就显得格外重要了。举行仪式时,巫师还要不断地诵经,用来传递神灵的声音,另一个作用是为患者催眠,帮助其减轻痛楚,提升病人的精神力量。
萨满巫师告诉我们,今晚村里有两个小伙子已经约好了一个死藤水驱病仪式。他让我吃过晚饭后到村口的杂货店等着,与他们一起前往丛林深处的小屋。
我们一行4人早早就来到了村口,按照吩咐,事先准备了几只走夜路必备的手电筒。不一会,萨满巫师便带了一个随从走了过来,他的随从背着一个布质挎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应该塞满了仪式上要用的器皿。我们分坐几辆摩托的士,到达了丛林边的小路。这时大约是晚上10点左右,小路上只有摩托车的灯光和隆隆的发动机声,村民们早已睡下了。
我们排成一列纵队,沿着丛林小路走进雨林。由于现在是亚马逊的雨季,时不时风雨便会来袭,雨后的小路显得格外泥泞,尤其是碰到坡道更容易滑倒。还好我穿着我的招牌大靴子,徒步速度一点没受影响。萨满巫师穿着一双平底布鞋,抬脚时溅起的泥浆洒满了他的鞋帮和小腿,但是依然走得很坚定。丛林小路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任何声响,只有我们在泥浆中行走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队伍最后是两位需要治疗的病患,他们踩着疲惫的步伐,艰难地跟着我们前行。两人的鞋子在泥浆中掉了好几次,后来索性提着鞋子光脚走。
死藤水分为很多种,针对不同的病情对症下药。
萨满巫师吩咐握手电筒的几个人行走时来回摆手,让没有手电筒的人可以“借光”看路。他说泥浆不可怕,但要是一不小心滑进沟渠或伪装陷阱里,后果就非常严重了。所以我们一边步行,一边晃动着手电筒,打起十二分精神。走着走着,我感觉仿佛正在参加一次野营拉练,治病的事都快丢到脑后了。
通过手电筒的光亮,我看到远处有一间用亚马逊特有的棕榈叶搭建的房子,走近一看,与其说是一所房子,不如说是一座亭子,除了木质房梁和草席顶棚外,没有墙壁围栏,空荡荡的,地上还铺着一些新鲜的棕榈叶,这就是供人入座的榻榻米了。从树叶的鲜亮程度可以看出,应该是几天前刚铺的,萨满巫师说几天前已经帮村里人做过一次死藤水驱病仪式。对了,想看病的话,都要与萨满巫师提前预约,以防死藤水不足,让巫师有时间重新榨汁。有时候他会榨很多汁储存起来,有时候看情况就榨几瓶,用来急救。
所有的榨汁工作都由萨满巫师亲自完成,他说看起来很简单,似乎只要把藤条碾碎、取出汁水就行,其实提取死藤水颇有学问,就像药剂师一样,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到的。他认识一位定居于附近城里的美国人,他来亚马逊已经27年了。这个美国人热爱雨林,更学了一手榨取死藤水的绝活,在附近几个地方名声遐迩,很多人都请他帮忙榨汁,也有很多人直接向他购买死藤水。他熟悉丛林里的各种藤条,会将其榨成浓度不一的死藤水,治疗各种病痛。
萨满巫师的死藤水装在一个矿泉水瓶子里,借着烛光,我看见死藤水呈暗绿色,感觉脏兮兮的。萨满巫师打开他的布袋,里面还装着一些草药、一只亚马逊大嘴鸟(Tucano)的大嘴巴,还有用细藤条扎起来的多支卷烟,这些卷烟是萨满巫师用白纸包裹丛林烟草而成的,烟叶呈暗棕色,有点发黑。除此之外还有两包火柴,用来点燃卷烟和烧香。
我活着见到了第二天的太阳,万幸!
亲口吞下生死毒藤水
萨满巫师建议我先观瞻其他两位的驱病过程,然后再试也不迟。因为一旦参与,很可能马上神志不清,到时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如果仪式过程中我先晕菜了,拍摄工作就得全部喊停,那等于大家这一趟就白来了。当然我也有点担心,毕竟从来没有碰过亚马逊雨林内的“野生药材”,万一身体极度不适,又远在雨林深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岂不是把生命当儿戏?我常年环球旅行,而且爱走常人不走之路,妻子有时候会很担心,经常说我太冒险,再三关照我不仅是一名行者,更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普通人,让我决定做什么事前一定要三思。我把这个顾虑说出来以后,萨满巫师建议我只喝一点死藤水,万一身体不适,也不至于太过头。并让我准备好矿泉水,到时候多喝一点矿泉水,休息一阵也不会有大碍。
当一切准备停当,巫师开始为村里两位病人治病了。我与另外两位病人坐在棕榈叶上,萨满巫师先给其中一位诵经,然后点燃了一支土制卷烟,喝了一口河水,把水喷在病人的头发上,然后猛吸一口卷烟,再把烟雾全部喷在了病人的脸部和头部。整个场面烟雾腾腾,在夜色中显得十分诡异。然后萨满巫师从布袋里取出一只尖尖的像小牛角一样的东西,其实就是之前我提到的大嘴鸟的嘴巴。萨满巫师用鸟嘴作为盛装死藤水的容器,他把瓶子里暗棕色的死藤水倒进去,端给病人,只见那个小伙子仰头一饮而尽。此时萨满巫师口中一直念念有词,听不清他在念什么,只觉得有一种音乐的韵律,又像在吟唱宗教圣歌,萨满巫师的嘴里不时还会冒出几声口哨。第二位病人的治疗方式完全一样。此时我注意到,喝下死藤水的患者满头大汗,全身开始晃动,时不时地打起颤来。渐渐地开始前俯后仰,需要努力支撑,才能不让身体倒下去。无论萨满巫师此时说什么干什么,患者都没有反应,而是沉浸在身体的摇晃中,相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催眠在起作用了。撇开死藤水的药效,这些
复杂的诵经,吹烟,吹口哨,吐水等治疗步骤,会让人进入一种身不由己的状态,如跌入云雾里般不能自拔。大概这就是萨满巫师所说的“在治疗生理疾病的同时,灵魂得到了解脱,病魔受到了驱逐”吧。
我抬头仰望萨满巫师,他穿着一件普通的红T恤,并没有披头散发或者披挂诡异的装饰,但是他在做仪式的过程中表情专注,全身心地投入每一个驱病环节里。他的眼角布满深深的沟壑,额头也满是皱纹,都是历经沧桑的见证。我知道想成为村里的巫师并不容易,与我国的中医很像,要熟悉热带雨林中的各种植物,知道选择何种草药可以为病患治病。才有资格成为一名德高望重的巫师,没有真本事那是完全不行的。
载我们寻找巫师的当地船夫。
患者此时已经发生非常严重的抽搐,我们在一旁与他交流,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进入了迷幻状态,有点行为失控。他一次比一次更严重地呕吐,呕吐的声音很恐怖,好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一次次呕吐,一次次抽搐,看得我们都为他捏一把汗,甚至担心他随时会死去。但巫师的口哨在继续,烟雾在继续,诵经也在继续……
病人折腾了大约30分钟,开始不停地呻吟,身心似乎极度疲惫,脸色呆滞而苍白,毫无色彩。他面前的一个大桶里全是他的呕吐物,肚子里肯定已经吐得一干二净了。其实这才是死藤水最重要的药理疗效,患者越吐得一无所有,痊愈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巫师说,病人回去休息一阵,睡上一觉,又会是一条精神百倍的勇猛汉子。死藤水真的很神奇,请记住它在亚马逊雨林里家喻户晓的名字——阿亚瓦沙嘎(Ayahuasca)。
关键时刻终于来临了,萨满巫师把死藤水倒在鸟嘴杯里,递了过来。我有一种将要奔赴前线去战斗的悲壮感,在喝药之前,我交代说:“可能我接下来没事,但如果我不省人事,请把我背回酒店。”咽下浓苦而带土腥味的死藤水之后,我只记得萨满巫师在我头上喷烟雾,喷河水,还让我抽烟,以加快被催眠的速度,降低身体的对抗情绪,其他我似乎都不记得了。哦,对了,我还记得我在呕吐时,说过一句发自内心的话:“我要回家!”那时候我的潜意识表露了什么?也许这样艰苦的旅行已经让我吃不消了,我的内心深处其实早就想放弃了吧。
文、摄影_ 梦 野
责任编辑:刘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