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有个没有便利店的渔村 村民出门不带手机
伊根町是位于京都府北部的古建筑保护区。这里有230间极富韵味的舟屋,可追溯至江户时代。本文图片摄影均为Marco图
在伊根町,我也没能找到比“町”更低一级的街区标识“丁目”。 主干道只有一条,绝大多数居民的住家、渔夫作业的码头、唯一的银行和邮局无不聚拢在其两侧,门牌号码则以简单的数字加上番地作为标识。这条马路亦与穿山隧道相接,一面通向南部基础设施配套齐全的真正意义上的城镇,另一面则通向传统建筑物群保存区舟屋之町,最后在我所下榻的舟屋民宿附近戛然中止。
从地图上看,情况的确如此,灰色柏油路的标记在写着“龟山”字样的地方消失了,地图的最底只剩下山和海,以及一行羞怯的小字:“行き止まり”。意思是死胡同。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秘境?我的内心犯起了嘀咕,同时又感到莫名的兴奋。
乘坐索道抵达天桥立观景台,可将丹后半岛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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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村作息
忽晴忽雨天气,使得整个半岛看起来犹如一幅经过渲染而变得透明的水彩画。远处群山之间不断有白色雾岚释出,使得仙境似的背景变得更为飘逸,令人不由得感叹起“海上京都”的别名,绝非凭空得来的赞誉。
成排的木造房屋呈现出朴素舒适的格局,山形墙上的琉璃瓦在银蓝色天空下闪着漂星芒,海鸟优雅的站在离岸不远的礁石上休憩,一群建筑工人在浅色祖母绿海滩前不紧不慢的堆叠石料,用以修建一个崭新的码头。每当有巴士穿过蜿蜒狭窄的沿海公路时,倒后镜必定会擦拭着内侧民宅的树篱或围栏,发出嘶嘶的声响。在街尾弄巷深处,小童们在老人家温柔眼光的注视下又笑又闹。
午后在街边玩耍的小童
阳光逐渐变得娇弱,恬淡的午后光景,没过多久就被一种整齐划一的戏剧性街头表演所打断。伴随着社区喇叭里传来的悠扬岛歌,渔夫开始麻利的收拾起网绳、漂笼,料理店的掌柜忙着拆卸帘布、关闭门窗,走前还不忘把印有店铺名称的广告灯箱打开,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街巷提前迎来了静如祷告的夜晚。此时,距离官方提示的日落时间还差足足一个小时。
“这里很多人会在八点熄灯就寝,因为职业渔夫会在早上三点准时出海,半职业渔夫或者海钓的钓友一般会选在五、六点离岸,到下午五点归来。这是伊根町特有的生活节奏,跟其他的地方是不是不太一样呢?”民宿まるいち的女掌柜永浜加奈子,看穿了我此时的错愕,自作主张的解答了一个我还没问出口的问题。
自民宿窗前眺望,可见连排的舟屋以及不远处海湾中心的青岛
眼前这位面容白皙、说着一口流利英文的年轻女子,是两年前才搬来此地生活的新住民,因为结婚的关系,她忍痛舍弃了东京电视台的相关工作,过起一种从未设想过的有点单调、有点辛苦,同时又有一点出世的生活。
在我的请求下,永浜加奈子提供了自己的作息规划作为参考,透过这份时间表,我看到的是一个努力配合丈夫日程、永远追赶着时间的日本主妇,与我所了解的绝大多数日本主妇的生活没有本质区别——早上四点前起床准备便当,五点前送丈夫出门,之后准备一家人的早餐,准备民宿客人的早餐,洗衣服及清理客房,收发邮件、管理预定,晚饭在下午五点丈夫回家后准时启动,入夜后准备第二日的食材,有时稍事休息,比如看一小会儿电视或杂志……就这样,每个月她兴许获得到一两天(但绝对不会比两天更多)的自由时间,用于前往京都或者大阪购物。从伊根町开车前往距离最近的都市京都,大约需要三个小时。
以人物为造型的伊根烧,憨态可掬
跟我预想的一样,这里没有超市、便利店、速食店、网咖,除了偶尔在街角出现的自动贩卖机以外,似乎没有一样东西能与21世纪现世生活相连。出街的人们连手机也不带,营业场所统一在下午六点前收档,根据女掌柜的说法,本地人如果需要外食,一般会提前两天预定,可能只有兵四楼是个例外。她建议我去那里碰碰运气。
兵四楼是一家活鱼料理店的名字,掌柜能说一点英文,后来我了解到,整个伊根町具备英语会话能力的人士只有三位,永浜加奈子、兵四楼的掌柜,以及民宿键屋的掌柜。
伊根烧的代表陶艺家仓攸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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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舟屋
伊根町拥有230间历史上溯至江户时代的舟屋,当地人称为funaya,是一种半开放式的、与海相连的双层木造建筑,平常除了用作渔船停泊之外,还会用来存放渔具、晒晒干货,及兼做日常起居用途。曾经,整个渔港小镇因为盛产肉质鲜美的黄尾鰤鱼而繁荣一时,现如今,渔业产生的经济效益大不如过去,人们不得不考虑起舟屋再利用的可能性。
从十年前开始,以键屋为起点,岬湾沿岸先后有十余间舟屋被改造成了时尚化的民宿、咖啡店、餐厅及和果子店,我入住的这间民宿まるいち是三年前重新装修,按照时间顺序来说,应为当地挂牌的第四间民宿。建筑远看呈日本将棋的造型,双层空间内设有五个独立房间,听说是江户末期、明治初期的建筑式样,另一种更为古老的舟屋则为单层建筑,步入其中,可以发现内部空间更为开阔,也更接近于船库。
拥有上百年历史的舟屋,沿着海湾一字排开
虽说丹后半岛位于本岛北端,但是伊根町却是南面毗邻日本海,海岸线东西伸展,地理位置十分奇特。自窗前眺望,可以看到连排的舟屋、任意停泊在岸边的船只、W形的海湾,以及不远处位于海湾中心的青岛——据说是一座无人岛,当地人认为,这座岛屿的存在令伊根町的风土气候更为宜居,它挡住了海洋上的部分湿气,将海潮自中心处引向四周缝隙,令峡湾内的水流较为平静且潮汐起落幅度较低。这些都成为舟屋建造的有利条件。
加奈子的丈夫永浜秀俊是一位半职业渔夫,拥有一个七人编制的渔船,偶尔承接一些海钓活动。他的自宅坐落于舟屋后方,建筑风格及用料与我所住的舟屋极其相近,看起来似是一个世纪前同时完工的孪生兄弟。很快我意识到,几乎每个当地人都拥有两、三栋相邻的房舍——临海的舟屋,地基一半建造在陆地上,一半以木桩打入水下,底层的地面倾斜着与海面相接;隐藏在后方的主屋,地基全部建造在陆地上,内外墙壁浇灌泥灰,从而具备更好的防火及隔音性能,适合用来居住及贮藏物件。
永浜家民宿内景,摄于舟屋二层
等我洗漱完毕、熄灯躺下,距离民宿主人提醒的就寝时间,已经晚了两个钟头不止。不知为什么,竹帘外的夜色始终带着亟欲破晓的光亮,这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倦意。
屋前是海,屋后有山,猫头鹰在空中发出低沉的吟哦,海风呜咽,潮水频繁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发出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震荡感,一直传到身处二层和室的我的耳边。终于,以凌晨三点为界,急切的脚步声、喧哗的马达声开始不绝于耳,我索性起身,在窗前旁观三五成群的人们不断登船离去,目视着海钓爱好者互相招呼、熟练的搬运起渔具,直至五点,海面才重新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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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根渔港的清晨
一夜无眠再加上无事可做的结果就是,我贸然决定前往伊根渔港转转。早晨的空气带有一种清新如温泉水般的气息,周遭景物包括闪闪发亮的街道在内,一切都显得翠绿且纯净。一路上,朝着上坡方向步行的我,不断遇到骑着脚踏车、车把悬挂一柄塑胶篮筐的老人家,都是踩着六点开市的准点来的。其中有一位甚是和蔼可亲,特地停下来比着手势告诉我,邮政局门口有随意可以取用的脚踏车,没有上锁,用完放回原地便是。
清晨五点半,渔业协会的工作人员正在等待船只靠岸
所谓渔港,实质是渔业协会管辖下的传统市场。这里的渔夫有一大半在替渔业协会打工,他们会在上岸后第一时间卸货,将即日捕获的海产一股脑的放在传送台上,交给一班身着蓝色连体裤、头戴鸭舌帽、不断挥舞着木铲的同事,对不同类型的物件进行分类。
夏天正是墨鱼当令的季节,不少主妇围拢在传送台的末端,谈论起了刺身的做法。本地出产的鰤鱼、绸鱼、银鱼,永远是受欢迎的品种,没过多久,眼前就出现了拿着篮筐争抢的场面。一位脖子上系着毛巾、皮肤晒得古铜的青年渔夫,走过来以日语招呼,我鸡同鸭讲的跟他搞了几个来回,才意识到是两天前在渔业协会门口一起吃绸鱼烧的男子。
身着粉色棉麻T恤、开着粉色菲亚特轿车前来买鱼的陶艺家仓攸佳衣,跟我愉快的攀谈起来。四十七年前,她的父亲突然辞世,遗下一栋伊根町的房子,当时她只有二十岁,一个人在大阪学习油画。在收房子的过程,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受到浦岛太郎的传说感召,抑或是被静定不变的风景吸引,总之,以学习陶艺为由留了下来,没过多久,又在附近山上搭建了土窑,开始烧制别名为“伊根烧”的粗陶茶碗。
渔港里出售的即日捕获的红绸鱼及银鱼
浦岛太郎的传说,数年前我已听过。这是个收录于《万叶集》的民间故事,经考证发源于此。还有一则当地更为盛行的传说,与秦朝方士徐福有关。但凡有点年纪的渔民都相信,二十二世纪前,徐福率领三千童男女在伊根町新井崎附近的海滩登陆,将种植、渔猎及医学知识传给了弥生时代的古人,在新井崎神庙,人们把徐福作为土地神一样的存在供奉着,海滩边还有特意为其立起的纪念石碑,铭刻着“方士徐福上陆遗址”及“东极,东渡之地”字样。有上述传说加持,伊根町保有的遗世独立之姿,显然更说得通了。
自舟屋里公园俯瞰伊根町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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