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阿尔卑斯的红飘带[三]
小约翰·施特劳斯曾谱写过一曲《快速机车》波尔卡舞曲,这段乐曲欢快的节奏显然远超过当年迈着四方步徐徐前行的列车。如今,这种悠闲的列车已不常见,而能将山川湖泊、大城小镇纵贯为一的极致线路,当推瑞士的“冰川快车”莫属—除了这个“快”字。
在列车中与雪峰对话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如同文言的修辞手法将山水之态折射出不同角度之美,阿尔卑斯山的身形,也在冰川快车的盘桓下,成岭成峰。
在瑞士,与阿尔卑斯山亲近的火车线路不在少数,但其中最为耀眼的,当属冰川快车。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在皑皑白雪的映衬前,大红色的冰川快车几乎是视野内最具跳跃感的一抹,然而论起速度,它可以算是最慢的“快车”了,这也是为了让乘客仔细端详阿尔卑斯山的男女主角—马特宏峰与少女峰。
在冰川快车的起迄站采尔马特不远,就是男主角马特宏峰。如同问起瑞士的首都,很多人会答苏黎世而非伯尔尼一样,若用图片指认阿尔卑斯山的最高峰,很多人会将马特宏峰选出。
论高度,海拔4478米的马特宏峰,甚至无法与瑞士的罗莎峰(Monte Rosa 4634米)相比。但他却以几乎完美的金字塔一样棱角,以及那拔地而起气压群雄的豪情,从一片连绵的雪山构成的天际线中脱颖而出。因此他不仅可说是瑞士最著名的山峰,甚至堪称阿尔卑斯最美的山峰,更因为派拉蒙影业将他的身影定格在永远的片头中,而成为全世界人眼中闪耀着星光的山峰。
马特宏峰棱角分明,线条硬朗,很容易让人心生敬畏。早在1811年,人类就首次登上瑞士的另一座著名的山峰少女峰,但是直到1865年7月13日,英国登山家爱德华·温伯尔(Edward Whymper)从采尔马特出发,自东北方向奔向马特宏峰并首次成功登顶,才宣告人类登上了阿尔卑斯山所有的主要山峰。然而,也许是山神不喜欢被人类踩在脚下,也许是英国人疏忽大意乐极生悲,在下山时所有队员由一根绳子连接在一起,绳索不堪重负断裂,首次登顶的队员中的4人坠落身亡。此后的一百多年间,一批又一批登山者来到采尔马特,试图征服雪峰,然而他们下山后总是不约而同地说,自己被雪山的气魄所征服。
即使不准备攀登雪峰,在冰川快车中远观马特宏峰,也能在车窗构成的画框中,感受雪峰颜色在阳光的映照下从绯红变化到金黄再到雪白,美得心惊肉跳。而距离采尔马特不远,冰川列车很快又来到了女主角—少女峰的脚下。她温婉绵长的形态,确如山间牧羊姑娘一般平和自然,甚至让人心生怜爱,只想拥抱她的每一片雪花冰凌,而不忍将冰镐刺入其中。
快车链起的精进与端庄
冰川列车的起迄站采尔马特与圣莫里斯分别坐落于瑞士的德语区与罗曼语区,在列车进出站台的悠然节奏中,两座小城也演奏出各自不同的乐章。
如同三层圆檐的祈年殿既作为中国的代表建筑,也同样可以作为北京的名片一样,马特宏峰也是小镇采尔马特自豪的名片,小城的语言,仿佛也全都围绕着马特宏峰说起,无论是在酒馆中的传说,还是铭刻在砖石上的碑文。
为了保持空气的清爽与小镇的风貌,采尔马特全城禁止矿物燃料的机动车行驶。即使是自驾前往采尔马特,无论公事私事,也需将车辆停放在距离城中心5公里以外,再搭乘摆渡电车来到城内—好在这个精致小镇的范围,靠城中的马车或是徒步已经足够踏遍。
也许是处在德语区而凝练出说德语人特有的刚毅执着,也许是因似乎贴在眼前的马特宏峰无时无刻不激励着人们奋勇攀登,采尔马特小镇似乎永远充满着力量与奋进的精神—自19世纪起,这里便成为了攀登马特宏峰的前进基地。在小镇的教堂身后,是一片执着登山的殉道者的墓地。牛顿说他取得成就是站在了巨人的肩上,那么人类挑战登山的极限则是站在了一代代健将的英灵上。在墓地中,就包括了首次登顶成功后遇难的3名队员,而那段肇事的绳索,则工整地打成了绳结,摆放在小镇著名的山岳博物馆中,静静地诉说着人类攀登高峰的勇气与代价。
然而在冰川列车轨道的另一端,走出车门时的情况则完全不同。在罗曼语区的圣莫里斯,冰川则展示着它的另一面—轻盈而平和,宁静而亲切;远处的雪峰也不再暗藏凶险,不再引人竞争,只是安静地端坐在薄纱般的云雾之后。也许瑞士人在读《庄子·逍遥游》中所述“邈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饮露”时,脑中的第一画面就是这里。
与采尔马特的山色正相对应,圣莫里斯以湖光引人入胜。十月到此,城市中心的莫里斯湖多半已经结冰,放肆地反射着天空的光泽。这光泽和射进溪谷的阳光,经过雪山的层层反射,如同影棚中交错的聚光灯,将山坡上各式各样美丽的房子,映射得如同童话中的城堡。被城市所包围的莫里斯湖,永远如梦幻般沉静,她映出的如宝石般的蓝色,将这个城市不多的一点喧嚣完全消弭于无形。尽管圣莫里斯密布奢华的酒店与昂贵的滑雪会所,但是在湖水的映衬下,无论怎样的一掷千金,也难买到这位美人的嫣然一笑。
从圣莫里斯乘坐缆车15分钟,抵达考尔维利亚,在瞭望台上更可看到其他几个高山上的“琥珀”,与圣莫里斯湖相比,它们显得更加不食人间烟火,在无风的日子里,湖水没有任何的涟漪,平静得如同温润光洁的玉,又如一滴滴纯净、无邪、喜悦的天堂之泪。
雪山上的红飘带
套用余光中先生的散文《记忆像轨道一样长》来说,冰川快车的行进可算是“美景像轨道一样长”。只是冰川快车的一格格车窗,仿佛是摄影机的胶片,在其中掩映美景的蒙太奇大师,是大自然。
瑞士人似乎不停地在修建铁路,无论是当初为了走出大山,还是如今为了亲近大山。可以说,只要是他们认准的目标,瑞士人会不惜代价地让火车通过去。在瑞士的深山中,一个只有700多名村民的偏僻乡村圣毓勒桑(St-Ursanne),却为了连通铁路而专门修建了大桥,中部山区的皮拉图斯山(Pilatus)尽管地势十分陡峭,也无法阻挡瑞士人亲近雪峰的渴望,这里修建了全世界最陡峭的登山齿轨铁路,最陡处坡度竟达48°。
相比之下,冰川快车,这个“世界上行驶得最慢的观景列车”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属于四平八稳地行进。150多米长的列车翻山越岭,穿洞跨桥,蜿蜒盘旋,还要爬上海拔两千多米高的隘口,有时甚至需要启动齿轨装置。因此在有些路段,列车如步行般缓缓前行,也正因如此,反而有了更充裕的时间,去欣赏沿途壮美的景色。
红色的冰川快车仿佛在山峦中刻意炫耀着自己。车厢的每个座位上,都有包括中文在内的六种语言的广播介绍沿途的风光。每个座位上还有一本导游小册子,包括地图以及沿途的几十处重要景观,村庄、河流、古堡、隧道、峡谷、山口??一等车厢还可以在座位上直接点餐,价格也并未因为在火车上而比城镇中高出很多。当服务员在每位乘客面前铺上精美的桌布、餐巾和餐具时,车厢即变身成优雅的餐厅—三道主菜的西餐,以及不限量的咖啡。
快车通透的玻璃窗设计,让坐在中间的乘客,不需担心高耸的雪峰被车窗的边框削掉。由几条清秀的边框隔出的车窗,将车外的景色分割成一组组精彩的观景大片:郁郁葱葱的森林,阿尔卑斯山青翠的牧场,山涧的激流与溪谷,一条条隧道,一座座大桥。想当年海蒂曾在此欢歌,想当年爱因斯坦曾在此深思……
整个行程中最为精彩的时刻,是列车穿过长达5公里的阿尔卑斯山海拔最高的隧道—阿尔布拉隧道(Albula Tunnel),驶入著名的阿尔布拉线(Albula Line)。这条跌路是阿尔卑斯山中最为陡峭的普通铁轨线路,列车在阿尔布拉峡谷中不断起伏迂回,短短的12.5公里路程上下落差达416米,加之超过1500米的海拔,堪称世界上最慢的云霄飞车。此后不久,列车又驶入了整个行程中最激动人心的兰德瓦萨高架桥(Landwasser Viaduct),这座长130米、高65米的5孔高架铁路桥像一座教堂的大门,也有人戏称它为魔鬼桥。这座桥的形象,已经成为瑞士火车的一个标志。
触目为景色,触身为感悟
冰川快车沿线,大自然美景的高潮不断,远来的游客不免惊得大呼小叫。唯有瑞士本地的行者,安静地一边盘算滑雪的线路,一边享用着列车提供的美食。他们只有在擦拭嘴角时,才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中国古人说“天予弗取,罪将致焉”,犹太人也说“你不接受上帝的给予,那就等待上帝惩罚”,虽然犹太人说的是金钱,但是面对阿尔卑斯山冰川带来的顶级雪场,不亲身投入它的怀抱如同让绝世美女孤独地终老一样残忍。在瑞士,男女老幼几乎都是滑雪健将。在冰川列车上,会遇到不少瑞士本地人,他们从容的神色告诉人们,这条线路的景观早已烂熟于胸,他们真正要去体验的,是用身体来感受冰川的呼吸起伏。
到达冰川列车的起迄站采尔马特,定要造访全球海拔最高接近4000米的马特宏峰冰川天堂(Matterhorn Glacier Paradise)。这个冰川天堂虽然是世界海拔最高的宫殿,却是在冰河15米以下构建而成,说是龙王的“水晶宫”也不无道理。造型可爱的电动巴士则如龙宫的灵龟一样,四平八稳地将游客从火车站接到缆车服务中心。
要到达冰川天堂,即使是在海拔超过1600米的采尔马特城,也需要乘坐3段缆车。这条全欧洲海拔最高的缆车似乎是冰川列车的孪生兄弟,透过玻璃窗环望高山长空,雪峰仿佛触手可及,而最后一段则格外惊险,索道前后都探入云端,轿厢外时而是千山万壑的美景,时而是云雾缭绕的仙境。就在你怀疑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缆车是否将直达凌霄宝殿之时,云雾突然散开,全欧洲海拔最高的观景台出现在面前。登台远目,满眼银装素裹,在深谷幽壑的衬托下,只手似可擎天。而此时面前是瑞士的美景,回头望去便是意大利的国土,登山临景,胸中豪情无论是小瑞士或是小天下估计都已足够。
拥有350公里滑雪道的不光是采尔马特地区,在冰川列车的另一端—圣莫里斯,是举办过两届冬季奥运会的滑雪胜地。在列车上沉默寡语满脸沉稳的瑞士人一到雪场,瞬间变得如鱼得水。长长的雪坡上,雪板雕刻出流动的五线,穿着艳丽雪服的瑞士人,如流动的音符般上下跳跃,天地之间的乐曲,此刻被热爱它的人所奏响。
在冰川列车上,总能看到一群特殊的朋友—瑞士人的爱犬。在瑞士,狗被认为是家庭中的一分子,而瑞士也是个处处为养狗人和爱犬行方便的国家,狗可以坐火车,可以进入餐厅,即使是不让狗进出的商店,也在门口设有让顾客拴狗的铁环。若是在冰川列车上遇到它们,瑞士人会很正式地向你介绍他这位“家人”,当然也会告诉这位“家人”今天新结识的这位朋友。
遍观整个瑞士,最受人喜爱的当属圣伯纳犬,这种狗和瑞士人已经是“过命的交情”。生活在阿尔卑斯山的这种大狗,从中世纪开始就担负着雪山救援的任务,它们能用敏锐的嗅觉发现埋在雪下的人,并用自己的身体和舌头,甚至是脖子上挂着的一小木桶朗姆酒不断地给冻僵的幸存者提供温暖,直到后续的救援人员赶到。几百年来,这种大狗已经救出超过两千五百人。
“因为山在那里。”有人询问为何要登山时,英国登山家马洛里如是说。两百多年前,瑞士人因为山的阻挡而过着清苦的日子,而今,山依然在那里,瑞士人却用铁路将它拥抱。也许瑞士人千百年来从未想要征服这座高山,只是融入其中,宁静地感受上苍的馈赠,就足够了。